墨情端着空药盘刚走,沈悦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她听见外头风刮过檐角的声音,药罐还在咕嘟咕嘟响。
屋里静得很,连翻个身都带出点窸窣声。
她眯着眼,正要再睡会儿,忽听门外脚步急促,是硬底布鞋踩在青砖上的声音——不是墨情那种轻缓的步子,也不是书诗稳当当的节奏。
是诗画。
门被推开一条缝,诗画探了半个身子进来,手里攥着个油纸包,脸色冷得像井水。
“主子。”她压着声,“事儿办了。”
沈悦撑起脑袋:“哪个事儿?”
“顾言洲那个。”诗画走近两步,把油纸包往床头一搁,“我今早去京兆府递了状子,把他挪用侯府公款填赌债的事掀出来了。三千两,一笔一笔都在账上,还有两个老账房的指证口供。”
沈悦眨了眨眼:“你没惊动我吧?”
“您睡得打呼,我哪敢叫醒?”诗画嘴角抽了下,“再说这事儿也不用您出面。咱们的人脉、证据、路子全齐了,就差一个递上去的由头。我说是‘补遗’,官府听着不犯忌,又怕日后翻案牵连他们自己,接得挺痛快。”
沈悦点点头,重新躺下:“挺好。我就说嘛,躺着也能赢。”
诗画站着没动,盯着她看了两秒:“您真一点都不恨他?”
“恨?”沈悦扯了扯被子,“他当初娶我图嫁妆,我看他也没多喜欢我,各取所需罢了。后来他背我攀苏家,我也懒得拦。现在他倒了,苏家抄了,他自己流放三千里——够了。”
她顿了顿:“我还吃上了新铺子的豆沙包,睡得香,吃得饱,丫鬟能打,王爷护短。他呢?老婆疯了,钱没了,前程断了。你说,谁更惨?”
诗画哼了一声:“可他还想东山再起。”
“所以他才最怕加刑。”沈悦闭上眼,“你现在去衙门,就是让他彻底断念吧。”
诗画点头:“我已经去了。证据交了,文书签了回执。他们查实之后,应该会重判。”
沈悦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诗画转身要走,却被她叫住。
“等等。”沈悦睁开眼,“别让他们知道是你递的。留个模糊名姓就行。”
“放心。”诗画冷笑,“我写的是‘有良知之仆妇’,谁也追不到王府来。再说了,靖王那边早就打了招呼,巡防司和京兆尹都知道这案子碰不得脏手,办得越干净越好。”
沈悦这才满意地缩进被窝:“行,那你忙去吧。我想再眯会儿。”
诗画走了,屋里又安静下来。
炉上药罐还在冒泡,香味混着一点苦气。
沈悦迷迷糊糊快睡着时,又听见外面一阵脚步声,这次是官差皮靴踏地的闷响,带着铁链拖地的咔啦声。
她没睁眼,只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这么快就有动静了?
——
京兆府大堂后厢,天光刚透。
主官捏着诗画留下的收支对照表,朱笔圈了几处关键流水,眉头越皱越紧。
“这账做得……太细了。”他喃喃道,“连赌坊三月十七收银的时间都记了,还附了当班小厮画押?”
师爷凑过来:“大人,这要是真,顾言洲不止骗婚夺财,还侵吞宗族公款,罪加一等啊。”
“原本判流放三千里,已经是看在他世子身份上从轻了。”主官把纸拍桌上,“现在爆出这种事,不重判,御史台第一个参我们包庇。”
他起身:“拟文书,加刑五千里,发配北疆,途中枷锁不除,无赦令不得减刑。”
师爷迟疑:“这……是不是太重了?”
“重?”主官冷笑,“你忘了前几日二皇子的事?皇上现在最恨的就是这些世家子弟拿公器填私欲。这案子背后还牵着靖王妃,谁敢轻判?”
他甩袖:“立刻送刑部备案,派人去天牢宣判。”
——
天牢深处,湿气扑面。
顾言洲蜷在草堆角落,身上单衣破烂,左脚镣锈得发黑。他抬头看了眼高墙上那道窄窗,阳光斜切进来,照在对面石壁上。
他已经三天没说话了。
昨天差役来搜身,把他藏在鞋底的碎银全抖出来,连那枚刻着“沈记”的银锞子都踩进泥里。
他当时想喊,想求,可张了嘴,只发出一声哑吼。
就在这时候,牢门哐当一声被推开。
两名官差走进来,一人捧着文书,一人拎着副新枷锁。
“顾言洲。”捧文书的差役念道,“经查你在任侯府世子期间,盗用库银三千两偿还赌债,证据确凿。原判流放三千里,现加重为五千里,发配北疆极寒之地,途中枷锁不除,无赦免之机。”
顾言洲猛地抬头,眼睛瞪得发红:“不可能!谁告的?哪来的证据?”
差役合上文书,冷冷看他:“你岳家的老账房亲自指认,还有你签过的借据底稿。人家主母现在清净度日,谁稀罕跟你纠缠?是你自己烂到底了。”
说完,两人转身就走。
铁门关上,只剩回音在石壁间撞来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