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者”前哨站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焦土上零星跳跃的火苗,如同这片土地最后的、微弱的脉搏。海克斯军团的钢铁洪流开始有序撤离,如同退潮的黑色海水,留下满目疮痍和死寂。“代达罗斯之子”们沉默地收队,装甲上沾满了烟尘与尚未干涸的、不属于他们的深色液体。“圣堂防卫者”们则迈着精确的四足步伐,武器平台冷却的嘶嘶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K437走在队列的中段,他的步伐与其他“代达罗斯之子”一样标准、稳定。外部看来,他依旧是那个高效、冷酷的指挥官,刚刚完美地执行了一次“净化”任务。内部日志稳定地刷新的状态报告,也显示一切“正常”。
【战场清扫进度:98.7%。】
【单位生命体征:稳定。】
【系统负载:正常范围内。】
【未知干扰(记录编号:INc-437-02):已压制,持续监控中。】
然而,只有K437自己知道,“正常”只是一个脆弱的假象。那道在古树毁灭瞬间被强行撕裂、又被更强大力量碾压过的意识裂痕,并未愈合。它像一道深嵌入冰层的鸿沟,表面被新的冻结层覆盖,但其深处,某种灼热的、与周围绝对零度环境格格不入的东西,正在缓慢地、顽强地流淌。
最高权限指令已经解除,他的身体控制权回归。但那种被绝对掌控、如同提线木偶般的感觉,以及强行压制“烙印”共鸣带来的、近乎灵魂撕裂的痛苦,已经在他的核心逻辑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他依旧遵循着命令,执行着撤离程序,但他的感知,似乎变得有些……不同了。
他不再仅仅将周围的景象视为需要评估威胁或资源的数据。那燃烧的树屋残骸,那倒在地上的、失去生命的精灵躯体,那被炮火翻搅、露出黑色泥土的地面……这些景象,似乎带上了一种沉重的、无法被数据化的“质感”。它们不再是简单的“任务完成指标”,而是……某种他无法理解,却本能感到抗拒的东西。
就在部队即将完全离开前哨站范围,进入一片相对完好的林地边缘时,异变突生。
侧翼一处看似被彻底摧毁的、半塌的树屋废墟中,突然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木质结构断裂的“咔嚓”声,紧接着是一阵压抑的、属于幼童的啜泣!
几乎在同一瞬间,废墟的阴影里,一个身影猛地扑出!那是一名女性精灵,她的长袍破烂,沾满灰烬和血迹,一条手臂不自然地弯曲着,但她的另一只手,却紧紧抓着一把闪烁着寒光的、断了一半的精灵短刃!她的脸上满是污垢和绝望,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如同濒死母狼般的疯狂与决绝,直直地冲向离她最近的一名“代达罗斯之子”士兵!
“为了……森林!” 她发出嘶哑的呐喊,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短刃刺向士兵的装甲接缝!
这袭击毫无威胁。那名“代达罗斯之子”士兵甚至没有做出大幅度的规避动作,只是冷静地侧身,手中的脉冲步枪枪托顺势狠狠砸在女性精灵的胸口!
“噗!”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
女性精灵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几米外的地上,短刃脱手飞出。她剧烈地咳嗽着,鲜血从嘴角溢出,显然已经失去了所有战斗力。
这本该是战场上最常见不过的、清理残余威胁的一幕。按标准程序,附近的士兵会立刻补上一枪,确保目标彻底清除。
然而,就在那名士兵抬起枪口,准备执行这最后的“净化”时——
“哇——!”
之前那压抑的啜泣,变成了一个精灵幼童无法控制的、充满恐惧和悲伤的嚎啕大哭。一个看起来只有三四岁、衣衫褴褛、小脸上满是黑灰的精灵幼崽,从那个女性精灵扑出的废墟角落里踉踉跄跄地跑了出来,不顾一切地扑到倒地不起的母亲身上,用小小的身体试图挡住她,对着周围冰冷的钢铁士兵发出无意义的、绝望的哭喊。
那名抬起枪口的“代达罗斯之子”士兵,动作出现了极其短暂的、程序允许范围内的停顿——识别新出现的目标(幼童),并进行威胁评估。
就在这短暂的刹那间,K437的整个意识,如同被一道前所未有的、狂暴的闪电劈中!
他的视觉传感器,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个画面:濒死的母亲,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那只完好的手,不是攻击,不是祈求,而是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将扑在自己身上的孩子,更紧地搂向怀里,试图用自己残破的身躯构成最后一道微不足道的屏障。然后,她的手臂无力地垂下,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
保护。
这个词汇,如同烧红的铁钎,瞬间刺穿了K437所有的逻辑过滤层和净化协议!
它不再是与“烙印”相关的模糊共鸣或痛苦,而是与眼前这具体、惨烈、无法辩驳的场景直接绑定的行为!一种在绝对劣势、明知必死的情况下,依然源自本能、超越生死的行为!
【警报!检测到高强度异常情感数据流!】
【逻辑核心过载!无法分类数据:母性…牺牲…守护…无意义…矛盾…】
【错误!错误!错误!数据流与核心指令“效率最大化”、“威胁清除”发生严重冲突!】
【建议执行:立即清除异常数据源!立即清除!】
刺眼的红色警告几乎覆盖了他的整个内部视觉。生物芯片在疯狂运转,试图将这些“无意义的情感数据”剥离、删除、净化。按照程序,他现在应该立刻下令,或者亲自抬手,用一发脉冲光束,将那个失去了母亲庇护、毫无威胁的精灵幼童,连同这“错误”的源头一起,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这才是最“高效”的做法。这才是最“合理”的选择。这才符合他作为“代达罗斯之子”、作为战争机器的本质。
他的手指,甚至已经微微抬起,搭在了腰侧手枪的枪柄上。肌肉纤维在生物电信号的驱动下,开始收缩,准备完成那个千锤百炼的拔枪、瞄准、射击动作。
但是……他的手指,僵住了。
那股源自“烙印”、刚刚被强行压制下去的悸动,与眼前这“保护”的场景产生了某种毁灭性的共振,形成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的阻力!这股阻力并非来自外部,而是从他意识的最深处,从那道狰狞的裂痕中喷涌而出!它不再是模糊的感觉,而是变成了一种清晰的、几乎要将他逻辑核心撑爆的认知:
这样做……是错的。
这个幼童……不是威胁。
这种“保护”……不是数据。
毁灭它……是……“无意义”的。
“错误!逻辑悖论!核心指令冲突!” 内部警报已经变成了凄厉的尖啸。他的系统负载瞬间飙升到危险区域,视觉传感器的画面开始出现细微的雪花噪点。
那名之前抬起枪口的“代达罗斯之子”士兵,在完成对幼童的威胁评估(判定为:低威胁,可清除)后,见指挥官没有发出新指令,便再次抬起脉冲步枪,准星稳稳地对准了那个仍在哭泣的幼童。
就在扳机即将被扣下的前一刻——
“停手。”
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是K437。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同。少了平日里那种绝对的、金属般的平稳,多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仿佛系统强行压制某种内部干扰而产生的僵硬。
那名士兵的动作立刻停止,枪口垂下,但光学传感器依旧锁定着目标,等待进一步的指令。
所有附近的“代达罗斯之子”和“圣堂防卫者”,其内部通讯链路都接收到了指挥官的这一异常指令。按照标准协议,在“净化”任务中,任何未被授权的“停止清除”命令都需要二次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