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出在教材发到第三十七本那天。
公社教育组的周干事突然踩着胶鞋进了屯,手里拎着本《粪筐算术》,脸拉得比队里的旧算盘还长:杨靖!
你们擅自编教材,还收粮食?
这是变相摊派!张大山正蹲在门槛上抽烟,被这话呛得直咳嗽,烟灰落了满裤腿。
杨靖却不慌不忙,把刘会计往前一推:周干事您看,他翻开刘会计抱来的账本,每户交的面都记着,印完书剩的面全在夜校面缸里,明儿就蒸枣馍给娃们当课间点心。
周干事的手指在账本上划拉,抬头时脸色缓了些:下不为例啊。他顿了顿,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铁皮盒,不过上头有规定,以后印书得交教育管理费——每本两分钱。刘会计一听就拍大腿:两分钱?
一百本就是两块!
咱屯夜校的灯油钱还没着落呢!杨靖却盯着周干事手里的铁皮盒,突然笑了:周干事,要不咱以劳代费他指了指窗外,让娃们写篇《我家的工分本》,油印十份送公社,就当教学成果税
王念慈当晚就支起了油灯。
她搬来长条凳,让孩子们围坐着,把小脑袋凑在一块儿:招娣,你说你爹的粪筐日记咋写?招娣舔了舔铅笔头:我爹说,粪筐比我还金贵——早起装露水,晌午装日头,夜里装星星,等开春往地里一倒,全变成了麦穗!旁边的二柱子抢着说:我娘的工分本像本小说!
头一页是正月初三,挑水三担,末一页是腊月廿八,磨面五斗,合起来就是我家的年夜饭!
三天后,杨靖抱着一摞油印纸进了公社办公室。
周干事正对着文件打哈欠,接过《我爹的粪筐日记》刚看两行,眼睛就亮了:粪筐装星星写得妙啊!他翻到《娘的工分本像本小说》,突然拍着桌子笑出了声,惊得窗外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比我上个月看的《红旗》杂志还生动!他从裤兜摸出两毛钱塞给杨靖,下回多送几篇,我拿给文教股长看看!
回屯的路上,刘会计捏着那两毛钱直嘀咕:真能这么糊弄过去?杨靖望着远处飘起的炊烟,风里裹着灶膛的柴香:不是糊弄,是让他们看见——他指了指怀里的油印纸,土里长出来的知识,比纸上抄的有劲。
王念慈抱着新一批课本走进夜校时,窗台上的煤油灯正晃着暖光。
孩子们围过来,二柱子举着字识字卡,声音脆得像敲铜铃:老师!
左边是,右边是,因为好粮食,才是好日子!王念慈摸了摸他的羊角辫,转头对杨靖笑——她看见窗外的影子晃了晃,像是有人骑着自行车往屯里来,车后座的帆布包鼓囊囊的,不知道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