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气还裹着晒谷场的麦茬香,杨靖正蹲在厂门口用玉米粥泡咸菜,忽听得吱——一声刹车响。
他抬眼就见辆绿色吉普车碾着碎石子停在篱笆外,车身上松江县农机局的白漆字被露水浸得发亮。
副驾驶座的车门弹开,下来个戴黑框眼镜的年轻人,蓝制服口袋别着两支钢笔,左胸还别了枚毛主席像章。
他扶了扶眼镜,鞋底在石子上蹭了两下,冲杨靖亮了亮证件:同志,我是县农机局技术科的周明远。
接到群众反映,说你们平安衣业的缝纫机动力有问题,我来做个技术核查。
杨靖手里的搪瓷缸子微微一沉。
他看见周明远脚边还放着个牛皮包,露出半截红黑表笔——那是测电笔的模样。
后车厢里隐约还能瞧见块电表,玻璃罩子反着冷光。
周同志快请进!杨靖把碗往墙根一搁,袖子抹了把嘴,笑得见牙不见眼,咱这小厂刚开张,正愁没领导指导呢。他余光瞥见厂房里的大脚婶正扒着窗户往外瞧,赶紧冲她使了个眼色——大脚婶最护短,昨儿还说谁动机子就拿剪刀剪人裤腿。
周明远跟着杨靖往里走,工人们的说话声突然低了下去。
二十来台缝纫机整整齐齐排着,小芳娘正坐在最前头那台机子前穿线,机头缠着的红布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刷得锃亮的金属。
听说你们的缝纫机不用人摇?周明远直切主题,手指点了点最近的机子,县社陈干事说,日产量翻了三倍,这不符合手工锻炼政策。
哎哟周同志您可冤枉了!杨靖拍着大腿凑过去,咱这哪是不用摇?
您看这摇把都磨包浆了。他拽过小芳娘:婶子,给周同志演示演示。
小芳娘会意,坐直身子,手把着摇把咕噜噜转了三圈,松了手。
机头地一响,针头立刻哒哒哒飞起来,粗棉布眨眼就缝了半尺。
周明远蹲下去看摇把,果然还在慢悠悠自转——那是杨靖特意在摇把轴里装了个小飞轮,看着像人力惯性,实则是底下埋的电线通着微型电机。
这......周明远皱起眉,从包里掏出测电笔贴在机身上。
笔尾的小灯地闪了一下。
他脸色变了:带电!
厂房里地炸开一片议论。
大脚婶摔了手里的线轴,抄起剪刀就往前挤:带电咋了?
咱机子通灵!
上回王婶子咳嗽,机子冒的热气都是甜的,保准是机魂显灵!二翠婶跟着起哄:就是就是,前夜我看见机子眼睛亮着呢,跟手电筒似的!
杨靖心里一跳,面上却绷得严肃:大脚婶别瞎说!他转向周明远,压低声音:不瞒您说,咱这机子是老辈传下来的苏制老古董,得供着。
您看墙角那香炉。
周明远顺着他手指看过去——厂房后墙根真有个泥捏的小香炉,三根红烛刚烧到半截,纸灰里还裹着米粒。
杨靖蹲下身,捡起张没烧透的黄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机魂平安,十月初一生辰老人说机器有魂,得按月供米烧香,不然使不动。他指了指机座上贴的红纸,您看,每台机子都有生日,跟咱屯里娃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