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里的蓝布衫汉子刚跨进晒谷场,杨靖就闻到了股子油墨混着烟草的味儿——公社干部身上常有的味道。
他右手攥着的牛皮纸信封边角翘着,像只不驯的鸟尾巴,在风里一颠一颠。
都围这儿干啥?汉子声儿跟敲铜锣似的,震得晒谷场边上的老槐树叶子簌簌落。
他往石磨上一站,红袖章地甩开,我是公社工分核查组孙铁嘴,今儿就查一件事——谁在工分本上动了歪心思!
赵德柱原本缩在树后,这会儿地撞在树干上。
他喉结滚了两滚,刚要往前凑,就被孙铁嘴斜眼瞪了回去:你是会计?
站那儿别动。
杨靖摸了摸怀里的油膜本子,心跳倒比刚才公示工分时稳当了些。
系统提示的金光还在眼前晃,他盯着孙铁嘴胸前的工作牌,突然想起奶奶说过的老包断案——这干部眉眼间的冷硬劲儿,倒真像戏文里铡美案的包公。
听说有人夜里帮工没记工分?孙铁嘴从信封里抽出两本账本,假账在这儿,真账呢?他手指地拍在赵德柱脚边的泥地上,惊得边上的娃娃直往娘怀里钻。
刘会计跪下了,膝盖压得碎草咯吱响:真账在我家炕席底下!
昨儿赵队长说......
说个屁!孙铁嘴把假账甩在赵德柱脸上,你当工分是自家锅贴?
想贴就贴?他转身看向杨靖,目光像锥子,你说你干了七家活,证据呢?
杨靖没急着掏本子,先冲王念慈使了个眼色。
姑娘早把油膜本子摊开,封皮上还沾着修鸡棚时蹭的草屑。孙同志,您看这个。他把本子递过去,念慈同志每晚记的时间,跟我吹口琴的调子对得上。
口琴?孙铁嘴翻本子的手顿住了,这玩意儿能当证据?
李老蔫挤到前头,后脖颈还沾着晒谷的碎麦壳:咋不能?
小杨夜里干活必吹琴,跟打更似的!
前儿我家修灶台,他吹《社会主义好》,我家那口子还跟着哼呢!
娃娃妈举着半块没吃完的玉米饼:我家娃娃闹牙疼,他送药那会儿吹的《茉莉花》,轻得跟猫步似的,我数着拍子给娃娃揉脸呢!
孙铁嘴的眉头越皱越紧,翻到最后一页时突然停住:最后这条,给赵德柱家扫院子——他家狗叫了几声?
杨靖乐了,从裤兜掏出那把磨得发亮的口琴:三声,短长短。
那狗崽子咬我裤脚,我还踢了它一脚。
噗嗤——人群里不知谁笑出声,接着哄笑声像炸了的豆荚。
赵德柱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指甲深深掐进树皮里,指节泛着青白。
孙铁嘴突然把本子往怀里一收,冲张大山抬下巴:走,查真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