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太阳刚爬上房檐,县城供销社的铁皮仓库就被晒得发烫。
马主任踮着脚扒着窗沿往仓库里瞅,老栓头穿着破胶鞋“吱呀吱呀”地往粮站方向走去——这老家伙最近总说要“帮十屯送学习资料”,今天可算让她逮着机会了。
她猫着腰溜进仓库,后脊梁蹭到墙根的蜘蛛网也顾不上拍,径直奔向角落那摞用牛皮纸包着的签收单。
三个月前杨靖那小子说要“帮屯里代买学习用品”,她想着不过是几包铅笔头,便答应了。
可当她抖开最上面那张单子,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五月二十,大白兔奶糖十包,铅笔五十支,肥皂二十块”
“四月初八,花布三丈,火柴十捆,盐巴十五斤”
“三月初一,手电筒五把,川贝枇杷膏八瓶......”
马主任的手指抖得像筛糠,指甲盖在纸页上抠出月牙印。
合计金额那栏的数字越摞越高,最后一行用红笔圈着“总计捌佰叁拾贰元整”——这比她去年一年收的烟酒回礼还多!
“好个杨靖,敢搞投机倒把!”她“啪”地合上本子,转身就要往公社跑,却撞进一团阴影里。
老栓头不知何时站在门口,佝偻的背挺得笔直,手里晃着一张烫金奖状:“主任,您去年捐的牙刷,评上县先进个人了。”
马主任的喉咙突然发紧。
那二十支牙刷是她从仓库顺的次品,本来想着丢进灶膛烧了,偏巧杨靖来借板车时撞见,说“给屯里娃娃当奖品”。
她当时骂骂咧咧地丢过去,谁成想......
她一把抢过奖状,“县文明办”的红章盖得周周正正,落款日期是上个月十五。
评语是王念慈那丫头娟秀的小楷:“马翠花同志长期支援基层文化副业,无私捐赠牙刷二十余支,惠及十屯儿童,特授予‘县级先进个人’称号。”
“假的!肯定是假的!”她嘴上硬,手却把奖状翻来覆去看了三遍。
公社的钢印还带着油墨香,张大山那粗人按的红指印歪歪扭扭,倒比真的更像真的。
老栓头蹲在门槛上卷旱烟,火星子照亮半张脸:“昨儿公社刘干事还说,要请您去做‘支援农村’报告呢。”
马主任的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她本想抓杨靖的小辫子,怎么倒被架到火上烤了?
两天后,平安屯晒谷场的老槐树上多了一张红纸公告。
杨靖搬着梯子往树干上贴,王念慈举着浆糊桶在底下扶,张大山叉着腰给围观的村民解说:“这叫‘特别荣誉贡献者’,专门给帮咱们搞副业的贵人!”
“头一个就是县城供销社的马翠花同志!”杨靖拍了拍公告纸,上面印着奖状复印件,还有一张花里胡哨的“十屯联盟通用贡献券”,写着“凭此券可兑换肥皂一块”。
“哟,马主任被敌军授勋了?”李老蔫叼着旱烟笑出眼泪,“这比去年赵德柱偷鸡被贴检讨还热闹!”
消息像长了翅膀,不到晌午就传到了县城供销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