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身,目光如深潭般凝视着云舒:我曾经以为,军纪靠的是刀锋与军法。今日方知,真正的纪律,源于内心的认同与尊重。
云舒微微一笑,海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几缕青丝从发髻中挣脱,在额前轻轻摇曳。她指向下方忙碌的人群:其实道理很简单。让该到的东西,以该有的样子,准时到达该到的地方。只是以往,缺少一套方法,将这份实现出来。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标准化不是束缚,而是解放。解放生产力,也解放人心。
墨临渊凝视着她侧脸,那在阳光下几乎透明的轮廓,仿佛看到了一个超越时代的灵魂。他低声道:你总是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是夜,墨临渊在帅府书房,翻阅着今日送来的各项简报。烛光摇曳,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当看到各营区因疾病缺勤率下降三成工地因物资及时到位,工程进度预估可提前五日等数据时,他放下简报,走到窗前,望着关内星星点点的灯火和远处工地上彻夜不息的火光,沉默良久。
随侍在侧的心腹将领轻声道:王爷,王妃此法,确是良策。如今关内气象,为之一新。
墨临渊缓缓道:根基,在于民心,在于效率。云舒此举,是为我昭宁关,打下了最坚实的根基。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传令下去,王妃所立各项标准,乃关内最高律令,胆敢阳奉阴违、刻意破坏者,军法从事,绝不姑息!
这道命令,以最快的速度传遍昭宁关。云舒的权威,在实实在在的成效和墨临渊的鼎力支持下,彻底树立起来。
接下来的几日,云舒并未停步。她深入各个工坊,将标准化的理念进一步推广。木工作坊开始生产标准尺寸的椽、梁、板;铁匠铺打造标准规格的钉、锔、工具;甚至连厨灶,也开始尝试制定标准的配餐比例和卫生流程。每一个环节,她都亲力亲为,从不因身份而疏离于实践。
当然,阻力依然存在。一些习惯了老规矩、或是担心自身手艺被标准化取代而失去价值的老师傅,难免有些抵触。一天午后,云舒在木工作坊讲解新的榫卯标准时,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匠人突然将手中的工具重重摔在地上。
什么标准不标准!我们祖祖辈辈做木工,靠的是手感和经验!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老匠人声音颤抖,眼中含泪,我父亲、我爷爷,都是靠这双手吃饭,现在你告诉我们,这双手不值钱了?
工坊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工匠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紧张地看向云舒。
云舒并未动怒,而是缓步走到老人面前,弯腰捡起地上的工具,轻轻擦拭去灰尘。张师傅,您误会了。她的声音平静而温和,标准化不是要取代您的手艺,而是让您的手艺能传承下去。
她接过一张图纸,指着上面复杂的结构:您看这榫卯,需要极高的技巧才能完成。但若每个构件都有标准尺寸,年轻学徒就能先掌握基础,再向您这样的老师傅学习精髓。您的经验,不会因为标准化而消失,反而会得到更好的传承。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况且,战场上,我们没有时间等待一个学徒慢慢成长为大师。我们需要的是,今天学,明天就能用。您的经验,若能通过标准传递下去,救的可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老人沉默良久,浑浊的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最终,他长叹一声,接过云舒递来的工具:老朽……明白了。
云舒轻轻拍了拍老人的手臂:张师傅,我需要您的帮助。您的经验,是制定这些标准的基石。
这一刻,隔阂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的敬意。
这日傍晚,云舒从工坊返回住处,路过一片正在修建的营房区。夕阳的余晖为简陋的棚屋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几个刚领到晚餐的民夫围坐在一起,一边吃着热腾腾的粟米饭和加了肉糜的菜羹,一边闲聊。
一个老民夫对身旁的年轻人说:娃子,好好干。王爷王妃是真心要在这里扎下根,护着咱们哩。你看这吃的、用的,还有那救命的药,哪一样不是实实在在的?这好啊,规矩明白,咱们心里也亮堂!
年轻人用力点头:阿叔,我晓得。等这关墙修好了,海盗不敢来了,咱们是不是就能把家里人接过来?听说王妃还在规划能种新作物的田……
老民夫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是啊,娃儿。咱们这一代人,吃够了流离失所的苦。若能在这里安家,子孙后代,就有了根。
听着这些朴实的话语,看着远处在夕阳下初具规模的、散发着生机的关隘,云舒的唇角微微扬起。她知道,这座关隘守护的,不仅是疆土,更是这寻常人家安居乐业的希望。而,正是筑就这希望之基的、最重要的黏合剂。
夜深人静,云舒独自在书房,烛光下,她细细翻阅着今日各处送来的报告。突然,一份关于药材运输损耗的记录引起了她的注意——第三运输队的损耗率异常偏高。她立即提笔批注,准备明日亲自调查。窗外,月光如水,洒在案头那本她亲手编写的《昭宁关标准手册》上,扉页上,是她娟秀的字迹:以标准筑秩序,以秩序护人心。
这夜,昭宁关的灯火,依旧明亮。而在那些灯火下,无数个平凡的生命,正悄然改变着对未来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