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心院的灯火常常亮至深夜,但这一夜,云舒离开得比往日要早一些。暮色四合,天际还残留着一抹橘红色的暖光,将皇城的飞檐勾勒出静谧的剪影。她手中紧握着一个用软绸仔细包裹的玉色小瓷瓶,仿佛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步履虽带着连日劳作的疲惫,却透着一股轻快的雀跃。
回到北境王府在京城的宅邸,那股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便扑面而来。不同于迎宾苑的奢华与冰冷,也不同于澄心院弥漫的药材与酒精的严肃气味,这里萦绕着淡淡的檀香、墨香,以及一种经由岁月沉淀下来的、属于“家”的温煦。仆从们见到她,恭敬地行礼,眼神中带着发自内心的亲近,而非仅仅是出于对权势的敬畏。
她穿过几重庭院,走向墨临渊常待的书房。远远便看见窗纸上透出的、稳定而明亮的烛光,如同黑夜中的灯塔,指引着她的归途。
书房的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墨临渊正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处理着从北境传来的公文。烛光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跳跃,将他冷硬的线条柔和了几分。他闻声抬头,见到是她,深邃眼眸中那抹属于公务的锐利便悄然隐去,化为一种沉静的温和。
“回来了?”他放下手中的狼毫笔,声音低沉而自然。
“嗯。”云舒走到他身边,很自然地伸手,指尖搭上他的太阳穴,轻柔地按压着。他的肌肤微凉,带着夜露的气息。“今日怎么回来得这般早?”她问道,指尖感受着他逐渐放松的肌理。
“营中事务已毕。”他闭上眼,享受着她难得的主动亲近,“看你连日辛劳,本想早些回来陪你用晚膳,不料你还是比我更晚。”语气里听不出责备,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云舒心中一暖,手上的动作更轻柔了些。“今日……有些不同。”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如同涟漪般轻轻荡漾开来。
墨临渊睁开眼,侧头看她,目光落在她虽带倦色却异常明亮的眼眸上。“哦?看来,是有好消息了。”
云舒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一直握在手中的那个玉色小瓷瓶,轻轻放在书案一角,与那些厚重的公文、兵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瓷瓶温润剔透,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这是我们今天……刚刚制备出来的最终样品。”她深吸一口气,仿佛需要借此来平复过于急促的心跳,声音清晰却带着微不可察的颤音,“口服的……牛痘疫苗。”
尽管早有预料,亲耳听到“最终样品”四个字,墨临渊的瞳孔仍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为了这四个字,她耗费了多少心血,经历了多少个不眠之夜,承受了多少次失败的重压。他看着她眼底那混合着巨大成就感和一丝脆弱期待的光芒,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荡。
他没有问“是否万无一失”,也没有问“效果几何”。这些理性的问题,在此刻显得多余而苍白。他信她,信她的能力,更信她绝不会将任何不可控的风险带到他面前。这份信任,早已超越了寻常的认知,融入骨血,成为本能。
他甚至没有流露出半分犹豫。
“好。”他干脆利落地应道,伸手便要去拿那个瓷瓶。
“等等!”云舒却急急拦住了他,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她拿起瓷瓶,拔开用蜜蜡仔细密封的塞子,一股极其清淡、混合着饴糖与一丝果木的甜香便逸散出来,瞬间冲淡了书房内原本的墨香。她将瓶中那些细小的、棕褐色的微囊颗粒,小心翼翼地倾倒进旁边一个早已备好的、内壁光滑如镜的白玉小碗中,碗里盛着约莫半指的、清澈温热的泉水。
颗粒落入水中,并未立刻溶解,只是静静地沉在碗底,如同无数颗沉睡的种子,等待着被唤醒。它们在白玉的映衬下,呈现出一种质朴而神秘的光泽。
“就这样,喝下去就好。”她将白玉碗双手递到他面前,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照出他的身影,以及毫不掩饰的、如同等待最终审判般的紧张与期待。“不用咀嚼,直接吞咽。”
墨临渊接过白玉碗。碗壁传来恰到好处的温热,水温是她细心调试过的,不会烫口,也不会冰凉到刺激肠胃。他低头,看了看碗中那些其貌不扬、却凝聚着她无数智慧与汗水的小颗粒,脸上没有任何探究或疑虑的表情,平静得如同接过一杯日常的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