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感觉,像是独自一人站在一片骤然冰封的湖面中央,脚下是看似坚固晶莹的伪装,阳光映照下甚至有些炫目,但她却能清晰地感知到,湖底深处正涌动着能吞噬一切光热与生命的寒流与巨大暗影。她必须,也只能,维持着表面极致的平静,哪怕脚下的冰面已经传来了细微的、令人牙酸的碎裂声,蛛网般的裂纹正无声蔓延。
“你信吗?”她终于抬起眼,勇敢地直视进墨临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声音依旧维持着惊人的平稳。只有最了解她、最贴近她灵魂的人,或许才能从那平稳的声线最深处,捕捉到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如同琴弦将断前的颤音。
墨临渊没有立刻用言语回答。他只是向前踏出一步,缩短了两人之间那短短的距离。宽厚、带着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的手掌,坚定而温暖地覆上她微凉的手背。那灼热的体温,透过彼此相贴的皮肤,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磐石般的力量。“我信你。”三个字,简单,直接,却重逾千斤,瞬间在她那片正处于冰封临界点的心湖上,投下了一块巨大而坚实的基石,强行稳住了即将崩塌的冰层。“我信的是站在我面前,为边城带来射程更远、威力更强的弩机,带来抗旱高产作物种子,带来防治瘟疫、活人无数的方略的云舒。我信的是我的王妃,是我墨临渊三媒六聘、告祭天地娶回来的妻子。”
他的话语,如同阳光,试图驱散她周身的寒意。
然而,就在这温情与信任艰难维系的小小空间之外,冰冷的现实再次无情撞来。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规律的脚步声,亲卫统领沈牧那熟悉的声音隔着厚重的门板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紧绷:“王爷,王妃!京城来的钦差仪仗,已至府门外!声称……手持圣旨,需王爷王妃即刻出迎!”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避无可避。
云舒与墨临渊的目光在空中再次交汇,短短一瞬,已交换了千言万语。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早已预料的了然,以及面对风暴的决绝。墨临渊用力握了握她冰凉的手,低沉的声音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一切有我。”
镇北王府的正厅,香案已被仆役匆忙设好,烟气袅袅,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肃杀。前来宣旨的钦差面白无须,眼神锐利如盯上猎物的鹰隼,嘴角自然下垂,带着宫中高阶内侍特有的、浸入骨髓的倨傲与冷漠。他展开手中那卷明黄的绢帛,声音尖细而刻板,毫无感情,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窖里取出的冰锥,狠狠砸在寂静得落针可闻的厅堂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镇北王妃云舒,身世殊异,疑与前朝昭宁公主关联甚密。此事关乎国本,牵动朝野,朕心难安。着令钦差……”
冗长而冠冕堂皇的前缀之后,是最终那冰冷残酷的核心判决。钦差的目光如实质的冰冷刀锋,缓缓刮过云舒那张沉静得看不出喜怒的面容,一字一顿,清晰地将判决送入每个人耳中:
“陛下有旨,镇北王妃云舒,身份存疑,即刻——缉拿,押解入京,交由宗人府详加审讯!”
“缉拿”二字出口的瞬间,厅堂内所有王府属官、侍立一旁的侍卫尽皆变色,空气凝固得如同铁板,压抑得让人窒息。云舒站在那里,身形依旧挺拔如松,像极了风雪中孤傲不屈的梅枝,但袖中的手指已紧紧攥住,指甲深陷入柔软的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这痛感支撑着她,维持着最后一丝不容侵犯的体面与尊严。
钦差面无表情地合上圣旨,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公务。他身后,两名面容僵硬、眼神空洞如同傀儡的宫廷侍卫应声上前一步,手中那副玄铁打造的沉重镣铐,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幽冷残忍的光泽,直直指向场中那抹纤细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