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看着他稚气未脱却写满坚毅的脸庞,看着他因疼痛而微微蜷缩的身体,心口如同被一块巨石狠狠击中,沉甸甸的,几乎喘不过气。这一刻,她感受到的不仅是身为上位者的责任,更是一种沉甸甸的、来自他人以性命相托的重量。这些年轻的亲卫,明知此行危险,却因她和墨临渊的命令,义无反顾地跟随。城中那些在死亡线上挣扎的百姓,那些失去亲人痛哭流涕的眼睛……无数期盼的目光,仿佛都落在了她的肩上。
她必须找到牛痘!没有退路!
夕阳西下,暮色如同打翻的砚台,浓稠的墨色迅速浸染天际。连续奔波、失望、应对意外,连最坚定的亲卫陈锋脸上都难以掩饰地露出了疲态。马儿的步伐也变得沉重。绝望的情绪如同这暮色,一点点吞噬着残存的光亮。
就在云舒几乎要下令明日再战时,她忽然猛地勒住缰绳,鼻翼不受控制地微微翕动。风中传来一丝极其微弱、若有似无,但与众不同的气息——并非纯粹的腐臭,也并非草木灰烬的味道,而是一种……类似于健康牲口棚特有的、带着暖意的臊味,但这味道之中,又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草药苦涩和某种……脓液般的微腥。
这气味太特别了!与周围死亡腐朽的环境格格不入!
“那边!”她眼中骤然爆发出璀璨的光芒,如同暗夜中燃起的火炬,斩钉截铁地指向一处被茂密枯藤和半塌土墙几乎完全掩盖的山坳入口。那入口极其隐蔽,若非这特殊气味的指引,根本无人会注意到。
“王妃?”陈锋有些迟疑,那地方看起来不像有路。
“不会有错!跟我来!”云舒语气中的笃定感染了所有人。她率先下马,拔出匕首,亲手砍断纠缠的枯藤。亲卫们见状,立刻上前合力清理障碍。
拨开层层伪装,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小小牧场,如同桃花源般,突兀地呈现在他们眼前。虽然同样显得破败,但至少有了生机。牧场一角,几头瘦骨嶙峋却明显活着的奶牛正无精打采地站着或卧着反刍。而其中一头黑白花色的母牛尤为显眼——它的乳房及后腿内侧,布满了饱满的、乳白色或微微泛黄的痘疮,有些已经结痂,有些仍显得新鲜饱满,在夕阳最后一丝余晖的映照下,那些承载着无数人生机的痘疮,竟仿佛散发着一种诡异的、近乎圣洁的微光!
云舒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攥紧,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猛地松开,狂喜的激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刷掉了连日来的所有疲惫、焦虑与压抑。她几乎是踉跄着扑了过去,甚至忘记了身份礼仪,不顾污秽,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带着难以自抑的、激动万分的颤抖,轻轻抚上那些温热的、饱满的痘疮。
触感温热,带着生命特有的韧性与粗糙的颗粒感。就是它!这就是牛痘病毒!对抗天花的钥匙,拯救万千生命的希望!
跟随而来的老牧场主,一个侥幸未感染天花、走路有些跛脚、脸上布满风霜沟壑的老人,被这群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吓了一跳,絮絮叨叨地解释:“这、这牛病了好些天了,挤出的奶都浑浊,没人敢要,俺这地方偏,也没传出去……俺穷,舍不得杀它,就挖了些清热败火的土草药给它抹抹,没想到它自己个儿挺过来了……就是这痘子,一直没消干净……”
云舒抬起头,眼中蓄满了泪水,那不是悲伤,而是绝处逢生的巨大喜悦与希望冲击下的生理反应。她看着这头懵懂的、仿佛不知道自己肩负着何等使命的奶牛,嘴角却高高扬起,形成一个带着泪痕的、无比灿烂的笑容。
她喃喃低语,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又重得仿佛能敲响命运的钟声,在渐浓的暮色中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找到了……全城的希望,就在于此。”
在她仔细检查那些完美符合描述的痘疮时,眼角的余光敏锐地瞥见牧场主那简陋小屋的角落里,随意丢弃着几个沾有干涸痘浆的布条和几把简陋的、似乎是用来刮取东西的木制刮刀。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瞬间划过她的脑海:这老人,在无意中照料病牛的过程中,是否已经接触甚至感染过牛痘?他为何能在这疫病横行、几乎十室九空的环境中独善其身,仅仅是因为偏僻吗?
又一个值得深究的谜团,悄然埋下。但此刻,最重要的是,将这份希望,安全地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