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中,赵侧妃没有摔东西,也没有怒骂下人。她只是静静地坐在妆奁前,听着钱总管的汇报,指甲死死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血痕。
“锦华娘娘?呵……好一个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她的声音冷得像冰,“我倒是小瞧了她,竟有这般收买人心的手段。”
钱总管低声道:“侧妃,如今她声望正隆,又有王爷的些许关注,我们是否……”
“硬碰自然不智。”赵侧妃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与她平日浮躁不符的阴沉,“父亲昨日来信了。”她提到丞相父亲,语气多了几分底气,“他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现在站得越高,将来摔得就越狠。我们要做的,不是自己去推,而是……把她脚下的土,一点点抽空。”
“请侧妃明示。”
“她不是靠着医术和仁慈吗?”赵侧妃勾起一抹恶毒的笑,“去,让我们的人,混在那些感激她的贱民里。找几个‘吃了她的药反而病情加重’的,好好教他们该怎么说。再去查,她那些稀奇古怪的药,来历明不明?若是‘巫蛊之术’呢?”
她看着镜中自己略显扭曲的脸,轻声道:“云舒,我要你败就败在你最得意的地方。”
然而,与此同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却突然向云舒示好——王府总管钱德明。这个平日里对冷月苑不假辞色、甚至暗中克扣用度的老狐狸,竟带着几名小厮,抬着好几盒珍贵的药材来访,言辞恳切,满脸堆笑,皱纹都挤在了一起:
“王妃仁心妙术,救民于水火,稳定京城局势,实乃王府之幸,王爷之福啊!老奴钦佩不已!区区薄礼,乃老奴一点心意,聊表敬意,万望王妃笑纳。日后王妃若在府中有所需,尽管吩咐,老朽在府中多年,还算有几分颜面,定当尽力,助王妃……更上一层楼。”话语间的暗示意味,十足露骨。
云舒心中警铃大作。她深知这钱总管是王府老人,心思深沉,早年更是赵太师的门生,与赵侧妃关系千丝万缕,利益盘根错节,此刻突然转变态度前来示好,绝非善意。这很可能是赵侧妃的试探,想看看她是否会被利诱,或是想抓她一个结党营私、收买总管的把柄。经济上的窘迫和受人拿捏的处境,在她心中依旧清晰,更让她深知其中的陷阱。
她心思电转,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温婉笑容,道:“钱总管言重了,您的美意,云舒心领了。只是如今疫民初定,身体亏空,正是需要温补之时。这些珍贵药材,于云舒不过是锦上添花,于他们却是雪中炭、救命药。云舒不敢独占,不如就请总管允准,将这些药材转赠疫区,总管您的仁德之名,当与众生共享,岂不更好?”
钱总管脸上那精心堆砌的笑容瞬间僵硬了一下,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干笑两声:“呵呵……王妃慈悲,体恤下人,真是……真是令老奴汗颜。就依王妃所言,依王妃所言。”他又客套了几句,便匆匆告辞,脚步甚至有些仓促。此后,果然再未登门。
云舒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知道这梁子,算是暗中结下了。这老狐狸,比赵侧妃更难对付。
真正的、更直接的危机,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悄然降临。
那夜,雪下得很大,扑簌簌地敲打着工坊的窗棂。云舒在实验室里,接着几盏油灯的光芒,整理白日的病患记录和实验数据。极度疲惫之下,她的感官却因为长期紧绷而变得异常敏锐。她忽然发觉案台上那几页关于大蒜素提取实验的关键数据记录纸,摆放的顺序有极其细微的错动,似乎被人翻阅后,未能完全按照她习惯的隐秘顺序还原。
她立刻心生警惕,心脏猛地一跳。她不动声色地示意小荷去门口守着,自己则迅速取来那盏最新磨制成功的、用以观察微生物(主要通过一些荧光反应)、光线微弱幽蓝的紫外灯(以特殊水晶和荧光涂料制成,在此时代已属奇技),仔细照射案台表面,尤其是纸张边缘和墨迹处。
果然,在幽蓝的光线下,一枚模糊的、略显粗大、绝对不属于她和小荷任何一人的陌生指纹,隐约可见于一张记录纸的边角!
有人趁她白天忙碌或夜晚疲惫小憩时,潜入过实验室!目标直指她这些日子凭借现代知识进行的核心研究!大蒜素的提取已初步成功,她甚至已经开始尝试培养青霉菌(虽然尚未成功)!这些东西一旦被窃取或被恶意破坏……
云舒背脊瞬间窜起一股冰冷的寒意,直冲头顶。她强作镇定,连夜打着整理实验室的幌子,重排了所有物品的布局,制造了许多迷惑性的标记和无关紧要的“实验记录”,而将真正关键的数据、提取流程、尤其是关于大蒜素和青霉素的初步研究资料,用油纸仔细密封好,藏入一块早已暗中掏空、毫不起眼的地砖之下,上面再覆盖以沉重的药碾等杂物。
“王妃,您……您何必如此担惊受怕?”小荷看着云舒苍白的脸色和眼底的惊惧,不解又心疼,“现在全城的百姓都感激您、敬重您、护着您呢?赵侧妃她再嚣张,明着也不敢来的……”
云舒停下手,望向窗外。风雪更大了,几只被风雪所迫的夜鸦停在窗外枯枝上,发出几声瘆人而不祥的啼叫,旋即又被风雪声吞没。她轻轻摇头,目光幽深而冷静:
“小荷,你不懂。百姓的感激之心,是最真挚的,却也可能是最易变的。他们能护我一时,护不了一世。真正的危险,从来不是明刀明枪,而是暗处的冷箭。感激之心抵不过权势压顶。要真正安全,不再日夜担惊受怕,唯有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拥有他们无法轻易剥夺的东西,强大到让我们的敌人……不敢动手,甚至动手也徒劳无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