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踱步回到主位上,重新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水,慢悠悠地品了一口,才不紧不慢地说道:“魏子昂是条疯狗,但他爹魏无涯,是头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虎。疯狗咬人,疼,但顶多是块皮肉伤。老虎要吃你,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
雅间里其他的公子哥们早已在李景瑜和沈知微的对话中,识趣地一个个找借口告辞溜走了。此刻,偌大的雅间只剩下他们二人,气氛反而比之前更加凝重。
李景瑜放下茶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那“嗒、嗒”的声响,与方才逼问沈知微时一模一样,但此刻听在沈知微耳中,却不再是催命的鼓点,而是警示的钟鸣。
“魏无涯想要什么,你心里清楚。”李景瑜看着他,“他要的是那个‘源头’。一个不受他控制,却能产出巨大利润的聚宝盆。他不会直接对你沈家动手,那样吃相太难看,也会让朝中那些盯着他的御史抓到把柄。”
“他会用温水煮青蛙的法子。”李景瑜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查你的税,卡你的商路,让你四海通的船出不了海,让你南方的货物运不进京。手段多的是。直到把你逼到绝境,让你主动,把那个‘源头’双手奉上。”
沈知微的脸色一寸寸地白了下去。
李景瑜说的每一种可能,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切在他最脆弱的命脉上。四海通家大业大,看起来固若金汤,但正因如此,可以被攻击的薄弱环节也数不胜数。
“那我……该如何是好?”沈知微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商业帝国,在绝对的权力面前,脆弱得如同一座沙堡。
“如何是好?”李景瑜轻笑一声,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扇窗,晚风灌了进来,吹动他华贵的衣袍。“两个选择。”
“第一,断尾求生。彻底切断和那个地方的联系,将糖霜和酒的生意停掉。然后去魏无涯面前磕头认错,献上一笔重礼,或许能换来一时的苟安。”
沈知微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摇头。
抛弃赵衡?那个在危难之时救他性命,那个看似山野村夫却有着经天纬地之才的男人?那个与他约定了“冷酷的公平”,却又被他亲手拖入这政治漩涡的合作伙伴?
他沈知微的信誉,他做人的底线,不允许他这么做!
李景瑜仿佛能看穿他的内心,头也不回地继续说道:“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选不了这条路。那就只剩下第二条了。”
他转过身,目光深邃地看着沈知微:“想办法,喂饱他。但又不能让他把你连皮带骨吞下去。”
“什么意思?”
“魏无涯要的是利,也是掌控。你就给他利,但不能给他掌控权。”李景瑜缓缓道,“想个法子,让他能从这生意里分一杯羹,让他觉得这个‘源头’的好处,他也能享受到。但这个‘源头’本身,必须牢牢控制在你的手里,让他摸不着,看不到。”
“这是一条在刀尖上跳舞的路,一步走错,万劫不复。”李景瑜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告诫,“而且,你得分出去多少利,怎么分,才能让那头老虎满意,又不至于让你背后那个人寒心,这其中的度,你自己把握。”
沈知微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认,李景瑜给出的第二条路,是目前唯一可行的破局之法。但这其中的凶险与艰难,无异于与虎谋皮。
“多谢景瑜兄指点迷津。”良久,沈知微郑重地说道,“今日之情,知微铭记在心。他日若有用得上知微的地方,万死不辞。”
“行了,别整这些虚的了。”李景瑜摆了摆手,重新恢复了那副懒散的模样,“我帮你,一是因为我们是朋友。二嘛……”他拿起桌上那瓶“清风朗姆”,在手里抛了抛,“这酒,我可还没喝够呢。你要是倒了,我去哪儿找这么好的东西?”
说完,他便拿着那瓶酒,大笑着扬长而去,只留下沈知微一人,在空旷的雅间里,久久伫立。
……
回家的马车上,沈知微摒弃了所有的随从,独自一人坐在昏暗的车厢里。
京城的夜繁华依旧,车窗外是流光溢彩的灯火和喧闹的人声,但这一切落入沈知微的眼中,却都蒙上了一层诡谲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