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正道最后的记忆是南海那堵接天连海的黑墙。
上一刻还只是闷雷滚动在铅灰色的云层深处,海风带着咸腥的湿气拂过肌肤,水面尚且温驯地起伏着,托着他运动员般精悍身躯。
下一刻,天穹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撕裂,墨汁般的雨幕倾盆砸落,冰冷刺骨,瞬间模糊了世界。
狂风不再是风,是无数条无形的、狂暴的鞭子,抽打在海面上,掀起狰狞的浪峰。
原本熟悉而亲切的海水,此刻化作了翻腾咆哮的巨兽,每一道浪头都裹挟着千钧之力,狠狠砸下,又贪婪地将他拖向深渊。
求生的意志在骨血里燃烧,压榨着每一丝肌肉纤维的力量。
黄正道奋力蹬水,但每一次挥臂都像是在黏稠的沥青里挣扎,冰冷的海水灌入口鼻,咸腥味直冲脑髓,几乎窒息。
使出全身力气好不容易穿出海面,又是一道尤其可怖的浪山当头压下,将他狠狠按入水下。
黄正道耳朵里灌满了沉闷的轰鸣,眼前是浑浊的、翻滚着无数气泡的黑暗。肺叶像被铁钳紧紧攥住,火烧火燎地痛。他凭着本能拼命向上划,破开沉重的水幕,刚刚接触到一点稀薄的空气,又被另一股更阴险的力量攫住。
就在距离那片被狂风撕扯得支离破碎的金色沙滩不足百米之处,海面骤然塌陷。一个巨大的漩涡,无声无息地张开了幽暗的巨口。
海水疯狂地旋转、下陷,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漏斗。
那吸力超越了物理的极限,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贪婪。
黄正道只觉身体一轻,所有的挣扎瞬间变得徒劳可笑,整个人被那不可抗拒的力量猛地拖拽下去,像一片无助的落叶坠向无底深渊。
冰冷刺骨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骨头似乎都在呻吟。
肺里最后一点空气被无情地挤出,化作一串绝望的气泡,迅速消失在头顶那片遥不可及的、越来越暗的光亮中。
绝对的黑暗拥抱了他,沉重得令人窒息。
在意识彻底熄灭的边界,在那片吞噬一切的冰冷与死寂的深处,古老,带着咸腥的海锈味,直接烙印在他即将溃散的意识核心:
“逝者……不死……”
“必将……再起……“
”其势……更烈……”
那声音并非耳朵听见,而是灵魂被刻下烙印。它没有方向,没有源头,只有一种漠然的、亘古不变的宣告。
——————————————————————————
同一瞬间,世界的另一极,铁群岛的心脏——派克岛葛雷乔伊家族的礁石堡垒之下,凛冽的海风尖啸着刮过嶙峋的黑色礁石,卷起冰冷的浪花碎沫,抽打在岸边矗立的人群脸上。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海盐味、鱼腥味,以及一种近乎凝固的肃杀。
人群的核心,是葛雷乔伊家族的族长,科伦·葛雷乔伊。
他身形高大,面容被海风和岁月刻下深深的痕迹,眼神如同礁石般坚硬,却带着一丝初为人父的紧张与期待。
他身边站着他的长子巴隆·葛雷乔伊。
巴隆此时不过十二岁,身形瘦削却已显露出葛雷乔伊家特有的棱角。他紧紧抿着薄薄的嘴唇,一双遗传自父亲的锐利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努力模仿着父亲沉稳的姿态,但那微微攥紧的小拳头和略显急促的呼吸,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这是他的弟弟即将接受考验的时刻。
周围只有寥寥数人:两名神情肃穆的淹人祭司,以及科伦最信任的船长助手哈拉格。
祭坛是天然形成的、被海水打磨得光滑的巨大礁石凹槽。此刻,它盛满了冰冷刺骨的、翻滚着白沫的海水。
主祭的淹人祭司,一个须发皆白、浑身湿透、眼神却燃烧着狂信之火的老者,赤足站在齐腰深的海水里。他粗糙如同树皮的手掌中,托着一个裹在深灰色粗糙海藻布里的婴儿——科伦的次子,刚刚降生于世的攸伦·葛雷乔伊。
“淹神!”老祭司的声音嘶哑高亢,穿透呼啸的海风,“请垂顾您卑微的造物!赐予他铁民的坚硬!赐予他大海的呼吸!让他经受您的洗礼,从死亡中归来,更强!更硬!”
吟诵达到顶点。老祭司深吸一口气,双臂猛地向下一沉!
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海水瞬间吞没了那小小的襁褓,淹没了那初生婴儿嫩红的脸庞。
没有哭喊,只有几个微弱的、被水淹没的气泡从包裹的布隙间挣扎着浮起,旋即破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