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天佑推开省厅东翼会议室门时,指腹刚触到金属门把手,指纹识别灯就从暗红跳成浅绿,“嘀” 的一声轻响,像在确认他的身份。
他没看前排攒动的人影,径直走向后排靠窗的位置,牛皮笔记本在桌面上铺展开时,
封页那句 “这世上有两种人” 的烫金字体,被指尖轻轻蹭过,棱角硌得指腹微麻,是他多年来攥惯的触感。
会场已坐满三分之二,三台摄像机架在后方角落,镜头像沉默的眼睛,牢牢锁着主席台。
高育良还没来。
十分钟后,门口的低语声突然收了尾。
高育良走在最前,深灰中山装的料子挺括,每一粒纽扣都扣到领口,没留半分褶皱。
身后跟着两名秘书,提保温杯的那个指节沾着圈茶渍,抱文件夹的肘弯里,还夹着支没拆封的黑色钢笔。
他在主位坐下,指尖先碰了碰杯沿,目光慢悠悠扫过全场,最后落在祁天佑脸上,极轻地点了下头,
那弧度小得像错觉,却让祁天佑攥着笔的手松了半分。
会议刚过五分钟,赵家代表就站了起来。
四十出头的年纪,深蓝西装熨得发亮,抬手翻手稿时,袖口的金表链晃了晃,表盘反射的光扫过前排桌角,亮得刺眼。
他声音平稳,却裹着软刺:
“当前京州工业增速刚稳住,民间投资意愿本来就弱。若贸然把环保设成一票否决,企业迁去邻省怎么办?
几万工人的饭碗,谁来接?”
他顿了顿,指尖在稿纸上敲出轻响:
“绿色发展我们认,但不能拿稳定换。试点范围得卡死在三个区以内,审批权也必须留在省里 ,底下人没这个把控力。”
话音还没落地,高育良就端起了保温杯。
瓷杯盖与杯口碰撞,“笃、笃、笃” 三声,轻却脆,像在人心尖上敲了三下。
全场瞬间静了。
“讲真,” 高育良放下杯子,目光直逼过去,没带半分笑意,
“你说的‘稳定’,是让十三家企业把污水直排护城河的‘稳定’?
还是让环评章变成交易筹码、干部拿乌纱换分红的‘稳定’?”
空气像凝了冰,连翻文件的手都顿在半空。
高育良从秘书手里接过文件夹,抽出一张 A3 纸,展开时指尖按平边角,稳稳贴在投影仪上。
主屏骤然亮了,京州地图的轮廓里,十三枚红点像嵌在肉里的刺,缓缓旋转时,边缘泛着微弱的警示红光。
“这是祁天佑同志牵头建的模型数据。” 高育良的声音没拔高,却能穿透会场的寂静,
“图上这十三家企业,近三年逃了两千三百二十七万环保罚款 ,精确到个位数。
它们的法人,一半都和省内八家矿产公司有关联,而这八家,有七家注册在开曼群岛。”
他指向屏幕右下角的关联矩阵,线条密密麻麻缠成网:
“更巧的是,这些企业的环评通过率,和当地干部的晋升速度,像绑了绳。
光明区那个化工项目,环评报告早上交,下午就走了‘应急绿色通道’, 签字的人,根本不是环保局局长。”
赵家代表的脸色白了半分,却还撑着语气:“数据来源能保证吗?会不会是筛选过的?”
“来源是环保局的实时监测系统、税务局的开票记录,还有国土厅锁在保险柜里的五年审批档案。”
高育良淡淡开口,指尖敲了敲桌面,
“原始数据包已经上传到纪检内网隔离区,编号 ht2014-68-01,你们现在掏手机查,都能看见。”
他转头看向祁天佑,目光里带着确认:“祁主任,说说模型逻辑。”
祁天佑站起身,没看屏幕,目光直直对着赵家代表。
右手小指无意识摩挲着翡翠扳指, 那是父亲留下的老物件,绿得发沉,此刻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三层验证。
第一层算排污量和治理投入的反比,
第二层查法人变更频率和处罚周期的关联,
第三层对审批窗口和干部调动的时间点。
三个维度叠在一起,误差率低于百分之三点二。”
话落他就坐下,扳指还在指节上轻轻转着。
赵家代表还想张嘴,高育良却抬手拦住了。
他翻开一份红头文件,纸页翻动的声响格外清晰:
“省委常委会昨天刚过的决议,《关于加强生态文明建设考核工作的实施意见》,今天起试行。
第十条写得明白:地市党政主官年度考核,生态指标占比不低于百分之四十,连续两年排末位,组织上不会给第三次机会。”
他环视全场,声音里多了层分量:
“也就是说,从今天起,你们的乌纱帽,和京州的 p2.5,绑在一起了。”
会场静得能听见呼吸声。有人悄悄把笔电合上,有人低头翻文件,纸页摩擦的声音里,藏着掩饰不住的慌乱。
赵家代表坐在原位,手指捏着笔帽,指节泛白,连金表链都忘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