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过巷口,车顶的红蓝灯没亮,却能看见玻璃后面有人影在动,手机屏幕的光闪了下,又灭了。
孙连城盯着那辆车,直到它拐过拐角,看不见了,才缓缓收回目光。
“我签责任书,也签举报信。” 他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像钉子砸进木板,带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
“你要什么材料,我都给你。账本、录音、每次开会的记录,还有他们去年让我压下去的三起污染投诉。
原始卷宗我锁在办公室的保险柜里,钥匙在我身上。”
祁天佑没接话,从皮面笔记本里撕下一页纸,钢笔字力透纸背,写了三个名字、两个时间,推到他面前。纸边被他的指甲划了道印,很整齐。
“今晚八点,档案局的备份系统会重启十分钟。”
他说,“你只有七分钟窗口期,传完立刻删记录,别用自己的手机,也别用单位的电脑。”
孙连城拿起那张纸,指尖微微发抖,却不像刚才那样慌了,眼神里的犹豫慢慢散了,换成了一种亮得吓人的东西。
他抓起桌上的辞职报告,当着祁天佑的面,从中间撕开,“刺啦” 一声,在静里格外刺耳。
他没停,又把碎片撕得更碎,一把扫进茶渣桶,溅起几点冷掉的茶汤。
接着拿起那份免职建议书,看都没多看,手指一拧,又是一道撕痕,直到把红头文件撕成了纸屑,才停手。
“以前我觉得,只要不贪不占,熬到退休就是胜利。” 他把最后一片纸屑扔进桶里,衬衫的褶皱被他扯了扯,却没抚平,
“现在我知道,有些事你不扛,老百姓就得一直忍 ,我忍了三年,够了。”
祁天佑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冷掉的普洱,茶汤涩得很,却没皱眉头。
“讲真,我不在乎你是不是英雄。” 他说,“我在乎的是,规则崩坏的时候,有没有人敢站出来,重新划一条线。”
孙连城苦笑了下,嘴角扯着,却没半分笑意:“可我这一步走出去,以后就再也没回头路了。”
“本来就没回头路。” 祁天佑翻开笔记本,指尖在某一页停了片刻 ,那页上记着些零散的名字,有的打了勾,有的画了叉。
他拿起笔,在空白处写了四个字:“孙某可用”,字迹遒劲,没做任何涂改。
随即合上笔记本,放在膝上,皮面的纹路在晨光里泛着暗纹。
“所有人都是走一步看一步。” 他说,“区别只在于,有的人走着走着,把自己走没了;有的人走着走着,把路走宽了。”
茶室外又响起引擎声,比刚才那辆更沉。一辆挂着 “京 A?02678” 的公务 SUV 缓缓停在巷口,车没熄火,排气管的热气在晨雾里冒了点白烟。
车窗贴了深色膜,隐约能看见副驾上的人在打电话,手比划着,像是在指茶室的方向。
孙连城看了一眼,没动,只是端起茶杯,喝了口冷茶。
“他们知道你来了。” 他低声说,眼底却没了慌。
“知道更好。” 祁天佑不动声色,手指在膝上的笔记本上轻轻敲了下,“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已成之势。”
孙连城深吸一口气,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 是《光明区生态环境终身追责承诺书》,封皮上的公章红得刺眼。
他翻开最后一页,拿出钢笔,笔帽拧开时 “咔嗒” 一声,笔尖悬在签名处,顿了两秒。
“以前我办公室挂‘难得糊涂’,是怕惹事。” 他顿了顿,笔尖终于落下,墨迹像钉子似的扎进纸面,晕开时带着股不容回头的狠劲,
“今天回去就把那幅字摘了,换幅新的 , 叫‘公生明,廉生威’。”
祁天佑静静看着他签名,右手小指又轻轻转了圈翡翠扳指,冷白的玉色在晨光里泛着沉郁的光。
窗外,那辆 SUV 迟疑了片刻,终于调转车头,引擎声渐远,很快就没了踪影。
茶室又恢复了安静,只剩挂钟的秒针在走,“滴答,滴答”,敲得人心里发沉。
孙连城收起文件,站起身,伸手把歪掉的领带理直,衬衫领口还是扣得很紧,却没再勒得喉结发紧。
“接下来怎么办?” 他问,语气里没了刚才的沙哑,多了点笃定。
祁天佑还没回答,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他拿起手机,屏幕朝下,指尖在背面划了下,解锁了 , 一条加密消息弹出来,字体小得要凑近看:
【机场安检口发现可疑行李,林华华已控制现场,暂无人员伤亡】。
他抬头看向孙连城,眼神里多了点东西,却没说透:
“你现在要做三件事 , 第一,把区财政近三年所有环保拨款的流向做成可视化图表,越细越好;
第二,联系五个街道办的主任,明天上午九点开紧急调度会,别用电话,当面说;
第三,第三……”
话说到一半,他停了,目光落在窗外。
巷子尽头,又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开过来,车顶的红蓝灯没亮,却能看见车身上的 “检察” 标识, 停在五十米外,既不靠近,也不离开,像在守着什么。
祁天佑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端起茶杯,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沫,没喝。
“第三件事,” 他接着说,声音没受影响,还是平的,“保护好自己。从现在起,别一个人走夜路,也别吃外人给的东西。”
孙连城看了眼窗外的车,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他拿起自己的公文包,拉链拉得很轻,却很稳。
“明天见。” 他说。
“明天见。” 祁天佑端起茶杯,终于喝了一口 —— 冷茶的涩味还在,却比刚才多了点回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