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光缓缓行走在这个冰冷而高效的空间里,指尖拂过冰冷的金属墙壁,仿佛能感受到其下蕴含的、属于他那个大儿子的独特“关怀”方式——冷酷、高效、不留任何余地,将一切潜在的危险都纳入计算,用最直接、最物理的方式,为他,也为这个名义上的“家”,构建起一道坚不可摧的壁垒。这是一种扭曲的、却不容置疑的保护。
他的思绪飘回了别墅建造期间。琴酒曾数次在深夜,如同幽灵般悄然现身工地。他总是那一身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色风衣,银色的长发在清冷的月光或工地的探照灯下流淌着冰冷的辉光。他不会对楼上的装修风格、家具材质、颜色搭配发表哪怕一个字的意见,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地下部分的建筑图纸、施工工艺,尤其是安保系统的集成上。
黑泽光记得,有一次,他半夜醒来,从二楼的窗户看到琴酒正站在基坑旁,与施工负责人低声交谈。尽管隔得很远,他也能感受到那个负责人身体微微的颤抖。琴酒只是沉默地听着,偶尔用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指向图纸的某个细节,或者用冰冷的目光扫过刚刚绑扎好的钢筋笼。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让那些或许有些小心思的工人们,不敢有丝毫懈怠和马虎,效率奇高,且质量惊人。
还有一次,在主体结构完工,开始安装内部设施时,黑泽光忍不住走下尚未完全封闭的地下室,看到琴酒正用手敲打着一面刚刚浇筑好的、据说已经加了特种钢材的混凝土墙体。
黑泽光带着几分调侃开口:“阿阵,你这架势,不是要把家建成堡垒,是要建成诺克斯堡啊?(注:美国金库所在地)”
琴酒闻言,甚至没有回头,指尖依旧停留在冰冷的混凝土表面,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不够。这里的配筋密度和混凝土标号,只能抵御普通冲击。下次,用更好的材料,或者增加复合装甲层。”
黑泽光当时一阵无语:“……” 他看着儿子那专注而冰冷的侧影,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这种另类的、近乎偏执的“孝心”,让他心情复杂难言。他明白,这是在阵那被黑暗和血腥浸透的世界观里,所能表达关心的极限方式。或许在阵的认知里,情感是脆弱且不可靠的,唯有这种绝对的控制、极致的防御和强大的武力,才能为他心目中重要的人,在这危机四伏的世界里,争取到一丝微不足道,但确实存在的“安全”。
他走到地下室最里间,这里被刻意留空,没有放置任何设备,只在中央放了一张简朴却符合人体工学的躺椅。这里的隔音材料铺设得最为厚重,当那扇特制的隔音门缓缓关闭后,外界所有的声音仿佛瞬间被抽离,陷入了一种近乎绝对的寂静。在这种环境下,人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沉稳的跳动声,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微弱嘶响,甚至肺部扩张收缩的气息声。这是一种能让人直面内心,也容易让人产生渺小与孤独感的极致环境。
黑泽光在躺椅上坐下,闭上眼睛。
楼上,是怜子用心营造的、充满阳光与艺术气息的“家”,是她对温暖和团聚的渴望与寄托。
楼下,是阵倾力打造的、冰冷坚固如堡垒的“安全屋”,是他对危险世界的认知和所能提供的、最极致的保护。
而他,黑泽光,就站在这温暖与冰冷,光明与黑暗的交界线上。一方面,他享受着系统带来的、因儿女们(无论他们走向何方)各自“成才”而反馈的悠长生命和超凡能力;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承受着孩子们因选择截然不同的道路而带来的家庭裂痕、立场对立以及随之而来的无尽危险与牵挂。
这栋崭新的别墅,恰如他此刻处境最真实的缩影——表面光鲜温馨,符合一切对美好生活的想象;内里却暗流涌动,深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武装与足以应对末日的准备。它既是一个家,也是一个要塞。
不知在绝对的寂静中待了多久,黑泽光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认清现实后的坚定与坦然。
“也罢。”他站起身,声音在绝对的寂静中也显得格外清晰,“既然无法改变,那就接受。至少,这里足够安全。无论未来是组织的阴影彻底笼罩,还是红方的目光聚焦于此,亦或是其他未知的风雨……”他环顾这个冰冷而强大的空间,“这里,总算是个能真正遮风挡雨,甚至能抵挡子弹炮火的地方了。”
他启动开关,厚重的隔音门再次悄无声息地滑开,外界那低沉的嗡鸣重新传入耳中。他迈步而出,沿着旋转楼梯向上,重新回到那面书架墙之后。书架缓缓合拢,严丝合缝,仿佛从未打开过。
客厅里,阳光正好,透过窗户洒满一地。窗明几净,空气中浮动着新家的气息,温暖而宁静,仿佛刚才那冰冷、坚硬、如同战争堡垒般的地下空间,仅仅是他脑海中的一场幻觉。
但黑泽光知道,那不是幻觉。那个地下室,以及它所代表的一切——琴酒扭曲的保护,潜藏的危险,还有他自己必须肩负起的责任——都将如同这栋别墅的地基一般,成为这个“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它将默默地守护着这里的温暖,也必将默默地见证着,未来那注定不会平静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