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恼怎么想都想不完,这让在自动贩贾机前的我又叹了一口气。
可是,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听到自动贩卖机后面传来说话声。
看来那里似乎是吸烟区兼休息空间的样子。
「今天的模特儿很不得了呢,那两个孩子。」
「你是指参观的人数吧?好像连广告代理店的人都来了呢。她们要是出道,肯定立刻就会窜红的。那个叫莱香的女生虽然没什么表情,但如果当海报模特儿应该很上相吧,而且还有美羽小妹呢!」
咦?他们在聊美羽她们的事吗?
「对啊对啊。听说她才十一岁,那可真是名副其实的摇钱树呢,她的未来很值得期待啊。能在我们杂志推出处女作,真是太幸运了,也许该早早跟她签下专属契约比较好喔。」
「我是很想那么做,但听说她的监护人不太买帐,好像说只有做到春假。真是这样的话,我们可能也就只能卖这一次而已。」
「那样未免太可惜了吧!」
「可不是吗?只能说那个人太不明白美羽的价值啦!」
是说我吗?应该是在说我吧。美羽的价值,我可是最了解的人了。我在内心这样反驳。
「不过,监护人刚开始会不买帐也很常见啦,而且负责的人是羽柴先生,他是个好人,应该能争取到信任吧。听说现在的方式是设法让他去乔一下,除了这次的时装页之外,也让她们登上专访页,弄个处女秀特集那样。」
喔,原来羽柴先生身边的人也认定他是好人吗?
「喔!这样不错呢。听说还有人找她拍戏的消息,这样转眼问就能弄成发掘日本第三大少女的故事了!」
日、日本第三大少女!?
「不过要说是代表日本的话,其实黑发的好感度会比较高就是了~~」
……这话让我不太高兴,我觉得那种偏见不太好喔。
「放心啦,有那种姿色不成问题的。」
「也是啦,她真的很可爱呢。」
就在我差点点头附和的时候,我连忙回过神猛甩头,我可不希望美羽出名啊。
可是,既然连在专业人眼中美羽的魅力都那么惊人,如果美羽自己其实也有意思的话……那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
「我们也去跟她的父母打声招呼怎样?带点礼物什么的。」
「啊,今天不是有个年轻男生跟她一起来吗?听说他就是监护人呢,人家父母已经不在的样子。」
「咦!?但就算是那样,以监护人来说也太年轻了吧?他是美羽的哥哥吗?」
「是舅舅的样子。其实我有点印象,所以有稍微查过,大概在半年前左右,不是有一起空难吗?」
听到这里,我身子下禁窜过一阵寒意。
「在过难者的名单里,有对名叫小鸟游的夫妇呢……」
「他们是美羽小妹的父母吗!」
「应该是……我想就是那样,那个舅舅才会变成监护人的吧。」
「哇!悲剧的美少女耶!」
「是啊,那样可以写成:跨越悲伤、面带笑容推出的处女秀!?不能让父母看到现在的模样是最大的遗憾之类……光是这样就很值得做成特集了呢。」
「这下可不得了了呢!」
我听不下去了,我知道在交谈的人并没有恶意。
但是,就算是这样。
悲剧的美少女——确实没错。
跨越悲伤的笑容——我很清楚那样的笑容,是经过多少忍耐才能展现的。
在这半年多一点的时间,发生了很多,真的很多的事。
大家一步一步慢慢前进,我们才总算得以像一家人。
我宝贝的三姊妹——女儿们,才总算能有平凡的笑容。
这是在经过好一番努力之后,才获得的一点点「平凡」。这样下去,不太妙。
怎么办?我该怎么做?就算这些人罢手,要是有其他人察觉——
呆站在原地的我,此时只能想到一个选项。
感觉自己听到如此重要的「平凡」所发出的破裂声,让我迈步跑了起来。跑向三姊妹身边。
当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回到摄影棚,等着我的是正愉快谈笑的三姊妹。
「舅舅,你好慢喔!」
「哥哥,人家都说差不多该开始正式拍摄了啦。」
相较于带着笑容迎接我的美羽跟小空,我却无法以笑容面对她们。
「哥哥?」
「佑太,怎么了?」
小空跟莱香学姊,都从我身上感觉到事态非比寻常。
「不好意思,我有话想跟美羽单独说。」
由于见我突然低下头这么恳求,让羽柴先生慌张起来。
「咦!?有、有什么问题吗?大哥。」
「不好意思,只要一下就好,麻烦你了。」
「没关系、没关系。呃、这样的话,我先请人家再等一下吧。」
尽管脸上带着困惑,但羽柴先生还是同意了我的要求。
「我会先去让他们拍的,佑太。」
「不好意思,莱香学姊,感激不尽。」
莱香学姊也这么给予协助,在一旁的小空显得有些不安;至于小雏由于现在几乎变成了莱香学姊的助手,所以也和莱香学姊牵着手,跟去拍摄了。
在此同时,羽柴先生带我们进了一个小房间。
「在这里就不会有人打扰了。」
羽柴先生这么说完,便离开房间,并且轻轻将房门带上。想必也很在意我们对话的羽柴先生,从他没有多问的表现来看,让我认为他真的是个成熟的大人,这让我不禁在内心向他低头表示敬意。
「舅舅,到底怎么啦?」
美羽不安地望着我。
我先让美羽坐在椅子上,我也接着在美羽对面坐下。然后,我向美羽表明我的决定。
「美羽,关于今天拍摄的事,我会出面去道歉的,这件事就中止吧。」
「咦?」
「对不起。」
我向美羽深深低头道歉之后,正视着美羽那美丽的眼睛。
我严肃的态度,让她明白这并不是在开玩笑。
「咦!?舅舅!?为什么突然这样!?说要中止……我们已经连预演都做完了,我想应该很难这么做才对。而且,刚才都还没问题的……」
说得也是。我也明白自己突然说这种话,会让人十分困扰。我原本也认为没问题的。可是……我并不想将自己刚才听到的话说给美羽知道。
但这样下去,不仅是美羽,连小空跟小雏都有可能暴露在好奇的视线当中。就算没有恶意,美羽出名之后,我们好不容易才刚开始建立起的「平凡」日子,可能也会就此瓦解。最糟的状况下,我们甚至可能无法一起生活……
看见我找不到合适话语解释,美羽努力摆出开朗的笑容。
「舅舅是在担心春假以后的事吗?没问题的,等开始上学之后,我肯定无法继续做这个工作,我自己也会明确拒绝的。所以请舅舅就通融这一次吧。」
看见美羽努力保持笑容的模样,让我的心相当难受。
「我是很想让你放手去做,可是……抱歉,能请你放弃吗?」
「舅舅……这样我会很困扰的……」
美羽垂下了头。这也难怪,就连我自己现在都还想不到等等要怎么跟羽柴先生解释,而且不久前我才同意这份春假打工的。就连今天的拍摄,虽然说是跟其他模特儿的拍摄一并进行,但人冢有特别准备也是事实,我对此感到相当抱歉。我咬了咬牙,尽管知道这些。我还是开口说道:
「抱歉……你还是放弃吧,都怪我没考虑清楚。」
心地善良、善解人意的美羽,无论何时都在为家人着想。
我明白美羽是出于对沙夏从前工作的憧憬,并且考虑到我们家的家计,才接受这个工作的。限定春假的约定,我想美羽也能理解。
如果姊夫跟姊姊还在的话,美羽或许能顺利成为受欢迎的模特儿吧。
我明明清楚美羽为我们做出许多忍耐,现在却又得要求美羽让步。我很懊悔,可是我却不能向美羽解释原因,只能低着头。
「可以……告诉我理由吗?舅舅……」
「……咦?」
在漫长的沉默之后,美羽低声这么说道。她望着我的双眼,正微微颤抖。
尽管如此,美羽脸上还是带着微笑,彷佛像是在给我鼓励一般。
「舅舅……我都知道。我知道舅舅不管什么时候都在替我们着想。所以我知道……舅舅会这么说,也是为了我。」
「美羽。」
「所以!舅舅不用对我低头,不用对我道歉,因为舅舅无论什么时候……都想着我们的事……」
我的胸口相当难受,只能努力忍住眼眶中的泪水。我真的还不够成熟,要是我能早点察觉到、要是我有阻止这件事。这样的想法令我十分煎熬。
「能告诉我吗?这么做的理由……我不想每次都让舅舅做这样的事。」
「……我办不到,对不起。」
我犹豫了许久,但是……我还是无法将理由告诉美羽。
悲剧的美少女,这种话要是给美羽知道,美羽一定会很难过的。
我不希望把他人如此看待她们的事让三姊妹知道。我们或许真的是过着跟「平凡」有所不同的生活,因此被人用好奇的眼光看待,确实也有无可奈何的部分。正因为这样,这仅仅一次的模特儿工作,都可能让我们好不容易得到的「平凡」出现裂痕。虽然不甘心,但我还是察觉了这个事实。
「抱歉。这次希望你能照我说的去做……美羽。」
在漫长的沉默之后,我挤出这句话。我满怀歉意,再次对美羽低下头。
我又让美羽忍耐了,我已经做好了自己会让美羽哭泣的心理准备。
「唉~~人家只是想试着当一次模特儿的嘛~~」
然而美羽在我的正视之下,却露出灿烂的笑容。
既然这样也没办法——美羽给人如此轻松的感觉,那笑容比先前拍摄时所看见的任何笑容都要美丽。
「既然舅舅这么说,那我就这么做吧。但以后……要跟我说理由喔。」
「嗯,我保证。」
等你长大,能自已选择未来的那天到来时,我一定会说的。
美羽用力伸了个懒腰,感觉就像是把所有困扰都抛开。
「不过,幸好舅舅是在拍摄结束之前这么说,现在也还没有正式开始,希望不会给人添太大的困扰才好。」
「我会负责去道歉的,美羽。我是监护人,而且这也是我决定的事。」
「咦~~我也一起道歉啦!这毕竟是我的事情嘛。」
「你不用道歉啦。」「舅舅才不用道歉呢。」我们这样互相争执着。
「唉~~因为我的关系,给大家添麻烦了,这下也得跟莱香姊他们道歉才行。」
「才没有那种事,美羽!这全都要怪身为监护人的我,应该更加仔细考虑的人是我,可不是美羽啊。」
我应该要在事情变成这样之前想到的。我再怎么反省都难以弥补。我想就是因为我们正逐渐接近「平凡」,所以我才会犯下这次错误。
「可是舅舅都阻止了……要是我还任性的说想做……」
「才不会那样。是我不对,要道歉的人也是我。」
——因为我是你们的爸爸:心情肯定还没整理好的美羽,仍然为我露出微笑,能拥有这么出色的女儿,让我真的为自己身为爸爸的身分感到骄傲。
「舅舅……」
我回整着美羽那带着些许害羞仰望我的眼睛,并将手放在美羽肩上。
「这次是我犯错了。可是,如果等美羽再大一点,真的决定要成为模特儿的话,到时候我一定会支持你的,今天希望你能照我说的做。这样……你可以谅解吗?」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