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靠近那座巨城,空气里的妖气越发浓重,各种难以形容的声响也钻进耳朵——低沉的兽吼,尖利的嘶鸣,还有某种古老如吟唱般的语言。
他们从一个隐蔽的、如同巨兽张开的嘴巴般的入口混进了城池外围。这里的街道并非平整石板,而是某种带着弹性的、暗紫色菌毯铺就,两旁的“建筑”千奇百怪。有的像掏空的巨树,枝桠间闪着灯火;有的如同巨大的蜗牛壳,门口垂着发光的藤蔓;还有的直接就是悬在半空、缓缓转动的水晶簇。
形形色色的妖族穿梭往来。有的几乎全是人形,只留着兽耳、尾巴或鳞片;有的是半人半兽的模样,步履沉稳,眼神锐利;更有甚者,直接以各种奇异的兽形、禽形或元素形态出现,大摇大摆地行走或飘浮。
凌红云看得眼花缭乱,心弦紧绷。她紧紧跟在寒牙身后,低眉顺眼,努力让自己不惹人注意。
街边摊贩叫卖着从未见过的物事——散发异香的果实,跳动着仿佛有生命的矿石,甚至还有封在透明晶体里、闪着微光的魂魄碎片。交谈声,讨价还价声,夹杂着粗鲁的笑骂,织成一幅鲜活又嘈杂的市井画卷。
她小心翼翼放出一丝极细微的感知,捕捉着空气里流淌的讯息。
“……东市新到了一批火熔晶,成色顶好,就是价咬得死紧……”
“尊上前些日子收拾了冥杉那伙人,如今这万妖郡总算清静了……”
“可不!以前那些老家伙仗着资历,没少刮咱们的油水。现在好了,规矩立住了,做买卖也踏实……”
“尊上威武!要不是他老人家雷霆手段,这妖界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鬼样子……”
“嘘!小声点!尊上也是你能随便念叨的?不过……确实好过多了……”
零碎的对话飘进耳朵,大多围着生计打转,但“尊上”二字出现的次数多得惊人。语气里,带着敬畏,带着感激,甚至有种发自肺腑的信服。
凌红云静静听着,心里那份火烧火燎的急切和不安,竟奇异地一点点沉淀下来。
她仿佛看见秦越站在那至高之处,俯瞰着这片光怪陆离、生机勃勃的土地。看见他以铁血手腕平定叛乱,树起新的规矩。看见这些形态各异的妖族,在他的治下,能安稳度日,谈论着晶石价钱,抱怨着生活琐碎,而不是终日厮杀争抢。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糅杂着骄傲与更深沉了悟的情绪,在她心间缓缓漫开。
他不单单是那个会因她动容、为她失措的秦越。他还是这片浩瀚妖界的主子,肩上担着万千生灵的存亡。他的世界,如此宏大,如此复杂,又如此……真实地存在着。
原先那股不顾一切、只想立刻冲到他面前质问、诉说、挽回的冲动,在这一刻,悄悄沉静下来。她忽然觉得,或许,她该先好好看看这个世界,这个塑造了他、也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世界。
她轻轻扯了扯前头寒牙的衣袖,声音很轻,却带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寒牙,我们……先别直接去冥阙殿,行吗?”
寒牙诧异地回头看她。
凌红云望向远处城池中心、隐约可见的最高建筑群,那想必就是妖尊殿——冥阙殿。她的目光里,少了惶急,添了几分沉静。
“我想……再多看看这儿。”她轻声说,“看看他手底下的妖界,究竟是什么光景。”
寒牙深深看她一眼,像是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好。但还得警醒着,别离我太远。”
凌红云低低应了一声,重新将目光投向这片瑰丽而陌生的天地。要找的人没变,可通往那人眼前的路径,仿佛在她脚下,悄悄宽阔了几分。她不再仅仅是个急着挽回情爱的伤心人,倒更像是个渴望读懂爱人所处世界的……远行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