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想用的舌头,根本不听使唤,像一块僵硬的木头,连发出一个最简单的音节都做不到。他只能睁着眼睛,看着白色的天花板,看着床边走来走去的模糊人影,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滚落,一滴接一滴,迅速浸湿了枕套。
那眼泪里是一个老纪检干部所有的悲愤、冤屈和彻底的无力。他想说的话,再也说不出了;他想争的理,再也争不了了。
消息传到陈默这里,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他通过一些内部渠道,大致知道了老周的情况——突发疾病,人救回来了,但失了语,瘫痪在床。
陈默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窗户关着,外面的市声被隔绝,屋里静得可怕。他点了一支烟,却没抽几口,只是看着青白色的烟灰一点点变长,然后断裂,掉落在烟灰缸里。
他心里头那种滋味复杂得难以形容,像是把酸甜苦辣咸所有调料一股脑倒进了心里,又使劲搅和了一遍。
有点为老周难过,一个好同志,竟落得这般下场;有点物伤其类的悲凉,今天是他,明天又会是谁?
更有一股冰冷的恐惧悄然蔓延,对方下手如此之狠辣决绝,斩断线索的同时,更是直接废掉了一个最关键的调查者,这无疑是一个再明确不过的警告,警告所有还想继续碰刘昌明案子的人。
他甚至在一瞬间产生了一个极其残酷却又无法驱散的念头:老周现在这样,说不出话,写不了字,对某些人来说,或许反而是最“安全”、最“省心”的结果。
这个念头让陈默感到一阵强烈的自我厌恶,他狠狠掐灭了烟蒂,仿佛这样就能掐断那卑劣的想法。他用力抹了把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从老周被带走的那一刻起,这场较量就已经彻底变了味道。它不再仅仅是调查与反调查,不再仅仅是证据的博弈,而是卷入了一个更深、更黑、更凶险的漩涡,这个漩涡能轻易吞噬掉任何靠近它的人。
老周用血写下的那个“冤”字,虽然很快就被清理掉了,没有留下任何物理痕迹,但它却像一道烙印,深深地刻进了所有知情人的心里,也包括陈默。
它无声地诉说着这场斗争背后的残酷与黑暗。陈默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压力,肩膀上都像是扛着看不见的重量。
他意识到,自己之前或许还是把问题想得简单了,以为只要证据扎实就能水落石出。
可现在他明白了,他要面对的,是一张庞大而错综复杂的关系网,这张网能量惊人,而且极度敏感,任何试图冲破它的举动,都会引来凶猛而无情的反击。老周的倒下,就是最血淋淋的例证。
继续查下去,前路必然是荆棘密布,危机四伏,每一步都可能踩中陷阱,甚至可能步上老周的后尘。
但若是就此退缩,放任不管,且不说对不起自己的职责和良心,光是老周那双流泪的、说不话的眼睛,就像是在背后时时刻刻盯着他,让他无法安宁。那种无声的注视,比任何厉声斥责都更让人难以承受。
陈默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仿佛要把胸腔里的郁闷和犹豫都排出去。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流如织,这座城市看起来依然繁华而平静,可在这平静之下,却暗藏着如此汹涌的暗流。
他知道自己没有太多的选择余地了,从他介入这件事开始,或许就已经踏进了漩涡的边缘,现在想抽身退后,恐怕为时已晚。对方也不会因为他退缩就放过他。
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他告诉自己,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是在绝境中唯一还能走的路。他必须更加谨慎,更加隐蔽,就像在雷区里行走,每一步都要试探得清清楚楚。
同时,他也要寻找新的突破口,老周倒下了,但线索不能真的就这么断了。刘昌明那条线,无论如何,还得有人接着查下去。只是这一切,都必须换一种更聪明、也更危险的方式进行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