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坤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目光却像冰锥,直刺陈默眼底深处,“以后,咱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抽着这烟斗,慢慢看,慢慢品,日子还长着呢……尤其是,很快就能抽着它,亲眼看着新的抗洪纪念碑落成,那才叫圆满。”他刻意在“圆满”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嘴角扯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烟斗入手,果然沉重异常,远超普通木头的分量,冰凉的檀木质感贴着掌心,却像握着一块刚从坟墓里挖出的寒铁。陈默强忍着内心的翻江倒海,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斗钵外壁。
当指腹无意间滑过斗钵内壁时,一种异常清晰的凹凸感传来。他不动声色地将烟斗微微倾斜,借着窗缝透入的强光,低头朝斗钵内部看去。
只见那深褐色的内壁上,赫然刻着一行细若蚊足、却无比深刻的阴文符号:“1998.7.22”。这被刻意抹去的印记!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陈默的大脑!
他眼前瞬间闪过滔天的浊浪、绝望的哭喊、轰然溃决的大坝……这正是那场改写无数人命运的灾难爆发的精确日期!
赵德坤把这日期,如同墓志铭般,刻在了送给他的贺礼烟斗里!这哪里是贺礼,分明是赤裸裸的炫耀与挑衅!是在提醒他,那场灾难,那些被牺牲的生命,正是赵德坤“官途”的垫脚石!
陈默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握着烟斗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赵德坤又慢悠悠地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金属小盒,打开,里面是色泽金黄、切工均匀的烟丝。
他捏起一小撮,带着一种近乎表演的从容,亲手塞进陈默手中烟斗的斗钵里,那烟丝蓬松饱满,散发着浓郁的烟草醇香。
“尝尝这个,特供的,外面可弄不到。”赵德坤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陈默的目光死死盯着斗钵内那簇金黄的烟丝,在窗外强光的直射下,那烟丝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异样的颗粒在闪烁。
他屏住呼吸,伸出微微颤抖的食指,小心翼翼地拨开表层的烟丝,指尖轻轻捻向深处。触感反馈回来——除了烟丝的柔韧,还有一种极其细微、却异常坚硬锐利的颗粒!
他捏住其中一粒稍大的,借着刺目的阳光仔细分辨:那是一块极其微小的碎石屑,边缘尖锐,颜色灰白中透着一股极其怪异、令人极度不安的……荧绿色调!这荧绿!如同地狱之火骤然在眼前点燃!
颜色,这粘腻幽暗的质感,与他那晚在赵德坤断指纱布边缘看到的、诡异存在的荧光,一模一样!这碎石屑的材质……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这正是新近运抵、即将用于建造抗洪纪念碑主体基座的花岗岩!
赵德坤,这个策划了惨剧、用无数生命染红自己顶戴的元凶,竟将他罪恶的“纪念碑”的碎石,混在烟丝里,如同祭品般,塞进了刻着灾难爆发日期符号的烟斗,亲手送给了他这个新任的县委办副主任!
这包藏着剧毒的“贺礼”,是邀请,是胁迫,更是最恶毒的诅咒——要么同流合污,成为这“丰碑”上的一块砖石,要么……就被这秘密彻底吞噬!
檀木烟斗冰冷的触感和斗钵深处那荧绿碎石的诡异光泽,如同两条交缠的毒蛇,顺着陈默的手臂蜿蜒而上,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
窗外的阳光依旧炽烈,将会议室映照得一片虚假的通明,他却感觉自己正捧着赵德坤那颗包裹着人皮、内里早已被秘密与冰冷罪孽蛀空的恶魔之心,沉甸甸的,带着墓碑的寒意。
聘书上那特殊的油墨气味无声地弥漫,混着斗钵里烟丝与荧绿碎石屑散发的、令人心悸的混合气息,浓稠得几乎化为实质,沉甸甸地压迫着他的肺腑。
赵德坤那和煦笑容下深不见底的寒意,断指处纱布下无声存在的幽绿,还有这烟斗内壁上如同墓志铭般刻着的“1998.7.22”——所有线索、所有威胁、所有令人窒息的恐怖,都在这一刻,通过这支小小的檀木烟斗,完成了最终的汇聚与锁定。
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脚下踩着的已非升迁的红毯,而是铺满了不祥荆棘、随时可能张开吞噬之口的万丈深渊。
那深渊深处,是比洪水更汹涌的黑暗,是比火焰更灼心的秘密,而赵德坤递来的,不仅是烟斗,更是开启这深渊、同时也是将自己彻底献祭的钥匙。
他握紧了烟斗,指节因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冰冷的檀木与掌心渗出的冷汗黏腻地交融,斗钵深处,那几点荧绿如同深渊的凝视,在暗影里无声地锁定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