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文字,只有一张图片。一张明显由老照片翻拍、像素粗糙、带着岁月霉斑和边缘卷曲痕迹的黑白合影。
照片背景是简陋的芦席棚,上方挂着一条被风雨侵蚀得字迹模糊的横幅——“柳河县抗洪抢险指挥部前线誓师大会(1983年7月)”。
几十号人挤在镜头前,穿着沾满泥浆的雨衣或背心,面容疲惫却带着一种特殊年代特有的、近乎亢奋的凝重。林夏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瞬间锁定了照片前排中央偏右的位置!
赵德坤!年轻的赵德坤!那时他还没有发福,脸颊凹陷,颧骨突出,额角那道疤在黑白影像中显得格外深刻。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装(那时他刚从部队转业到地方水利部门不久),没有站在最中心,而是微微侧着身,脸上堆着一种近乎谄媚的、用力过猛的笑容,身体语言带着明显的倾斜,肩膀刻意地、讨好般地微微耸起,仿佛要将自己全部的重量和忠诚都倚靠在……他身旁那个男人的身上!
那个男人!林夏的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限!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紧!照片上的男人很年轻,顶多三十出头,穿着同样沾满泥点的雨衣,身姿却异常挺拔,如同风雨中不倒的青松。
他的眉骨很高,鼻梁挺直,嘴唇抿成一条坚毅的直线,眼神锐利如鹰,直视着镜头,带着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近乎穿透时光的冷峻和审视。
即使隔着几十年的模糊影像,即使翻拍效果粗糙,那种骨子里的锐气和隐隐的威势,依旧扑面而来!林夏太熟悉这张脸了!
不是来自电视新闻,而是来自她床头柜抽屉深处,那张被母亲珍藏到生命最后一刻、同样泛黄的、只有半张脸的旧照片!母亲临终前死死攥着她的手,流着泪反复呢喃的那个名字——林国栋!
照片下方,一行用钢笔手写、后来被翻拍进去的注释小字,如同淬毒的针尖,精准地刺穿了林夏最后的侥幸:“前排右三:赵德坤同志(柳河县水利局);右四:林国栋副部长(省委工作组)”。
林副部长!1983年!省委工作组!年轻的林国栋!年轻的赵德坤!他们并肩站在抗洪前线的指挥部!赵德坤那副胁肩谄笑、刻意倚靠的姿态,如同最卑微的藤蔓,紧紧缠绕着身旁那棵象征着权力与未来的青松!
林夏的目光死死钉在照片上林国栋那张年轻、冷峻、锐气逼人的脸上,再低头看看手中出生证明上那个冰冷的名字——林国栋!1983年4月……她出生!仅仅三个月后……林国栋就作为省委工作组成员,出现在了柳河抗洪前线!
与彼时还是基层小吏的赵德坤……同框!并肩!这绝不是巧合!这是被时光掩埋的、最肮脏的脐带连接!
赵德坤这二十年的腾飞,他犯下累累罪行却始终屹立不倒的根基,他庞大“防洪系统”真正的“水源”……很可能就源自于这1983年洪水中的并肩作战!
源自于他攀附上了当时还是“林副部长”的……林国栋!而她自己……林夏……这个被遗弃的女儿,她追寻真相的每一步,她手中指向赵德坤的刀锋,最终……都无可避免地……刺向了自己的血脉源头!
“啪嗒。” 一声轻响。那张泛黄的出生证明从林夏彻底失去力气的手指间滑落,飘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证物室里惨白的灯光,无情地笼罩着她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她像是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缓缓地、无声地沿着冰冷的金属桌沿滑坐下去,蜷缩在桌脚与地面的阴影里。
手机屏幕还亮着,那张泛黄的黑白合影如同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嘲笑,凝固在冰冷的光线里。赵德坤谄媚的笑容,林国栋冷峻的侧影,如同两道来自不同时空的枷锁,一道锁住了她的过去,一道锁死了她的未来。
她追查赵德坤,是在为母亲讨还公道,是在为无数沉冤昭雪。可现在,那罪恶的根源,那需要被审判的巨树,那庞大“防洪系统”真正庇护的核心……竟与她血脉相连!
那声未曾叫出口的“父亲”,此刻却成了最沉重的、带着血缘诅咒的……枷锁!她握着指向罪恶的刀,却发现刀柄上……刻着自己的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