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鹦鹉螺号】的下潜,是一种无声的坠落。
没有风声,没有颠簸,只有主控室里,代表着深度的数字在冷绿色的屏幕上稳定而残酷地跳动。
【-4000米】
“外壳压力读数,稳定在临界值的百分之七十三。”墨菲的声音在寂静的船舱里显得格外突兀,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他死死盯着面前的数据流,那些数字和曲线在他眼中不再是冰冷的参数,而是一头随时可能噬人的巨兽的呼吸。
“收到。”零的回应平静无波。他坐在主驾驶位上,双手并未触碰任何操纵杆,只是虚放在感应球上。他的双眼紧闭,意识仿佛早已脱离了这具脆弱的金属躯壳,与整艘潜航舰融为了一体。
这是克洛诺斯的设计。 【鹦鹉螺号】并非一艘单纯的载具,它是一个延伸的“器官”,只有“同源”的基因序列才能解锁其真正的性能,用意志而非机械来驾驭。
【-6000米】
阳光早已被数千米的海水彻底吞噬。舷窗之外,是纯粹的、不含一丝杂质的黑暗。那不是夜晚的黑,而是一种更古老的、宇宙诞生之初的虚无。它仿佛拥有重量,透过特种玻璃,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视网膜上,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物理的压迫感,开始转化为精神的囚笼。
灰鸦坐在副驾驶位上,一动不动,像一尊完美的雕塑。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零的侧脸。作为一名顶级的狙击手,她习惯了广阔的视野,习惯了将一切置于掌控之下的距离感。而在这里,她的世界被压缩到这不足三十平米的船舱内,唯一的参照物,就是身边这个正在与神明角力的男人。
她能感觉到零的痛苦。他的眉心微微蹙着,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嘴唇也因为极度的精神集中而抿成一条苍白的线。她知道,他此刻正在进行两场战争。一场,是对抗这足以压垮钢铁的深海;另一场,则是对抗他脑海中那个名为克洛hoc的、永不休眠的幽灵。
她的手,轻轻搭在了零的手背上。没有说话,只是用自己掌心的温度,提醒他,他不是一个人在坠落。
零的眉心,舒展了一丝。
角落里,鹰眼正在用一块麂皮,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他的制式手枪。拆解,上油,组装,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得如同教科书。这是他保持冷静的方式。在这片无法指挥千军万马、无法施展任何战术的深海里,这把小小的武器,是他唯一能掌控的东西。
他的目光偶尔会扫过零的背影,眼神复杂。他憎恨这个男人所代表的一切,憎恨他摧毁了自己的信仰和世界。但现在,他又必须将自己的生命,将所有人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变量”身上。这种矛盾,像一头野兽,啃噬着他的骄傲。
【-8000米】
“嘎……吱……”
潜航舰的外部装甲,发出了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那声音,像是巨人的骨骼在不堪重负地弯曲。墨菲的身体猛地一颤,几乎要从座位上跳起来。
“结构应力瞬间峰值,百分之九十二!”他失声喊道,“我们……我们撞到了什么东西?”
“不。”零的声音依旧平静,只是多了一丝凝重,“我们没有撞到东西。是‘规则’,正在变得粘稠。”
在零的感知中,他们正穿过一片无形的屏障。这里的物理常数,与上层海水有着极其细微的差异。正是这点差异,让【鹦鹉螺号】那完美适应高压的结构,出现了一瞬间的“不兼容”。
“我们到了……‘他’的领域。”零缓缓睁开眼,那双异色的瞳孔在昏暗的船舱里,亮起幽幽的光。
【-米】
深度计的数字,终于停止了跳动,锁定在了一个足以让任何工程师都为之疯狂的深度。
他们悬浮在世界的尽头,时间的起点。
这里没有任何洋流,绝对的静止,绝对的死寂。连舰体那令人安心的呻吟声都消失了,仿佛整艘船都被一块巨大的透明琥珀给凝固住了。
“声呐……没有任何回波。”墨菲的声音干涩,“探照灯……光源被吞噬了,照射距离不足五米。我们……我们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