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载完成。
当最后一行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系统提示,如同墓碑上的刻文,在灰鸦的视网膜上缓缓浮现,然后又悄然隐去后,整个世界,或者说,这个世界的“后台”,陷入了一种比死亡更彻底的……静默。
先前那足以撕裂现实、颠覆概念的狂暴能量,消失了。那个如同癌变肿瘤般疯狂增殖的“世界病毒”,消失了。那个高高在上、视万物为代码的监察者的意志,也消失了。
一切都消失了。
只剩下纯粹的、无尽的、令人发疯的黑暗与虚无。
灰鸦还保持着举枪的姿asi,【寂灭】的枪身冰冷得像是从绝对零度的深海中捞出来的铁块。她的身体,已经到达了极限。肌肉在哀鸣,骨骼在呻吟,精神像一根被拉扯到极致后又骤然松开的琴弦,在松弛的振动中,随时可能彻底断裂。
但她不敢动。她甚至不敢呼吸。
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那个……零最后坠落的地方。
那条由他燃烧的生命、沸腾的灵魂、破碎的记忆所铺就的金色小径,在完成了它那不可能完成的使命之后,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光芒,彻底熄灭了。
一瞬间,灰鸦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跟着那光芒一起熄灭了。
胜利了?
是啊,胜利了。以一种最壮烈,也最惨痛的方式。
可是,那个让她赢得这场胜利的人,却不在了。
一个半透明的、几乎已经看不清轮廓的身影,正从那光芒最后消散的地方,缓缓地、无力地,向着无尽的虚空深处坠落。
他像一片被烧尽的灰烬,一阵风就能让他彻底消散。他的存在感,已经稀薄到了极限。灰鸦甚至无法再从他身上感觉到任何生命的气息,感觉不到任何意志的波动。他只是……一个正在被世界这个巨大的回收站,进行最后清理的……临时文件。
“零……”
灰鸦的喉咙里,终于挤出了一丝破碎的、带着血腥味的呜咽。她想冲过去,想抓住他,想把他从那片虚无中拽回来。但她做不到。在这片概念构成的空间里,没有他的允许,她连一步都无法移动。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淡。
零的意识,确实正在消散。
当他将自己定义为“路”的时候,他就已经签署了自己的死亡判决。当他将最后的意志,凝聚成那句“定义”的时候,他就已经支付了执行的代价。
代价,就是他的一切。
他的意识,像被打碎的镜子,分裂成了亿万个碎片。每一个碎片,都承载着一段记忆,一种情感。此刻,这些碎片正不受控制地飘散,溶解在这片世界的底层数据之海中。
他感觉不到痛苦。因为连“痛苦”这个概念,都已经随着他自我的瓦解,而变得无法定义。
他只是……在消失。
一段段记忆,如同过期的胶片,在他即将归于虚无的“视野”中闪过。
摇篮庇护所的铁锈味……
竞技场里震耳欲聋的欢呼……
灰鸦递给他的那块温热的肉干……
张铁拳最后那个庄严的军礼……
巴图那张粗犷却真诚的脸……
还有……那些孩子们。那些在梦境中,与他灵魂相连的孩子们。
他看到了晨风。那个瘦弱的、倔强的、把他当成神明一样崇拜的少年。他看到了晨风在梦里,小心翼翼地,用自己还不熟练的能力,编织出了一朵小小的、会发光的蒲公英,然后,将它送给了自己……
啊……
原来,我也……被守护过啊。
一丝微弱的、近乎于无的满足感,在他即将彻底消散的意识核心里,轻轻地荡漾开来。
足够了。
这样……就足够了。
他放弃了最后的抵抗,准备迎接那永恒的、纯粹的……虚无。
然而,就在这时。
就在他准备松开那最后一丝执念的瞬间。
……
风语者山谷。圣域。
现实世界,距离那场概念战争的结束,只过去了不到万分之一秒。
山洞里,二十七个孩子,依旧静静地躺在铺位上,他们的呼吸平稳,脸上带着安详的睡意,仿佛正在做着最甜美的梦。
晨风的眉头,却突然,轻轻地皱了一下。
在他的梦里,他正坐在一片由星光构成的草原上。那个总是守护着他的、身上带着金色光芒的大哥哥,就坐在他的身边,微笑着看他用梦境的力量,堆砌着一座想象中的城堡。
突然,那个大哥哥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
一阵冰冷的、仿佛来自世界尽头的寒风,吹过了这片梦境的草原。城堡在瓦解,星光在熄灭。
那个大哥哥,站起身,对他笑了笑,然后,转身,向着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走去。
“别走!”
晨风急了。他冲上去,想要拉住大哥哥的手,却只抓到了一片虚无。
一种巨大的、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慌与悲伤,攫住了这个年仅十岁的孩子。那是一种……即将失去全世界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