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枪，击碎的不仅仅是克洛诺斯用能量凝聚的手枪，更是这个由监察者精心构筑的、针对“人性”的完美囚笼。
镜面破碎的声音，不是清脆的“咔嚓”声，而是一种更深邃、更本质的哀鸣。仿佛是世界的底层框架，在不堪重负下，发出了断裂的呻吟。整个幻象世界，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掀起了滔天巨浪。
零的身体猛地向后倒去，那股强行占据他身体的神性力量，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仿佛要将他灵魂撕裂的剧痛和虚无。他的意识，像一艘在风暴中解体的破船，被卷入无尽的黑暗旋涡。
但他没有坠落。一双手，一双带着薄茧、微微颤抖、却异常坚定的手，从他身后，死死地环住了他。
是灰鸦。
她的身体同样摇摇欲坠，脸色苍白得像废土上终年不化的积雪。开出那一枪，耗尽了她全部的心神。但她依旧站在那里，用自己那并不宽阔的肩膀，撑住了即将倾倒的、属于她的整个世界。
“抓紧了。”她的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喘息，“混蛋……我可不想再把你从哪个世界的犄角旮旯里捡回来了。”
零没有力气回答。他只能将自己的重量，完全地、毫无保留地，交托给身后这个女人。他能感觉到她心脏有力的跳动，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混杂着硝烟、汗水和一丝淡淡铁锈味的、独一无二的气息。
这是……真实的证明。
幻象世界在他们周围彻底崩解，化作亿万片闪烁着乱码的光学碎片，被吸入一片更加深沉的黑暗之中。脚下的金色小径，在失去了零的意志维持后，也开始变得暗淡、不稳定，如同风中残烛。
他们再次回到了那片纯粹的、剥夺一切感官的混沌虚空。
但这一次，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零的右眼，那只属于克洛诺斯的金色数据之瞳，虽然光芒黯淡，却依旧在运转。通过它，零看到了这片混沌的本质。
这里，是“蜃楼”绿洲的核心。一个……被挖空的现实空洞。
监察者像一个高明的程序员，在这里删除了世界原有的“操作系统”，然后试图安装上它自己的、名为“最终序列”的新系统。而他们刚才所经历的一切，欲望的天堂，悔恨的地狱，都只是这个新系统在安装过程中，弹出的、用于清除“病毒”的“弹窗”而已。
“‘它在格式化硬盘。’”克洛诺斯的声音在他脑中虚弱地响起，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而我们，就是那个赖在硬盘上，不肯被删除的……顽固文件。’”
“我们……要去哪？”灰鸦感觉到脚下的小径正在消失，恐慌再次袭来。
“去源头。”零艰难地抬起头，他的目光穿透了无尽的混沌，锁定在了一个……连克洛诺斯的眼睛都无法直接“看”到，只能通过数据流的异常扰动来感知的……奇点上。
“任何病毒，都有一个母体。任何程序，都有一个核心。”零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要去……给它断电。”
他反手握住灰鸦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自己的意志，强行重新注入脚下即将消散的金色小径。
“跟着我，别松手。”
那条光路，在黑暗中再次稳定下来，如同刺破黑夜的利剑，笔直地，指向了那个未知的核心。
他们不知道走了多久。在这片没有时间和空间概念的领域里，每一步，都是对意志的凌迟。零的身体越来越冷，意识也越来越模糊。他几乎是凭借着一种本能，一种“必须把身边这个人带出去”的执念，在机械地向前迈步。
终于，在前方的黑暗中，出现了一点光。
不是金色小径那种温和的光，而是一种……冰冷的、不带任何温度的、仿佛由纯粹的数学公式构成的白色光芒。
那光芒的源头，是一个……无法用人类语言描述的东西。
它悬浮在混沌的中央，像一个巨大的、由无数半透明晶体构成的、不断自我增殖的几何肿瘤。它的每一个晶面，都在以一种超越物理极限的速度，进行着分裂、重组、迭代。无数行幽蓝色的、如同瀑布般的数据流，在它的内部奔涌、循环，每一次循环，都让它的体积，向外扩张一分。
而它每扩张一分，四周的混沌虚空，就有一部分被它“吞噬”，被转化成和它一样的、冰冷的、有秩序的结晶体。
它在生长。
它在……改写这个世界。
“那是什么……”灰鸦失声问道。在那东西面前，她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尘埃。就连灾变前的摩天大楼，甚至那遮天蔽日的“泰坦”，都无法与眼前这个存在的、在概念层面上的“巨大”相提并论。
“世界病毒。”零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混合着敬畏与憎恶的复杂情绪，“‘最终序列’的……具现化形态。”
这就是监察者的攻击方式。不是子弹，不是能量炮，而是直接将自己的意志，变成一段活的、可以自我复制和传播的“现实代码”，然后，用这段代码，去覆盖、去重写整个世界。
当他们靠近到一定距离时，一股庞大的、冰冷的、不含任何情感的意志，从那个“病毒”的核心，横扫而来。那不是声音，也不是精神冲击，而是一种……纯粹的“信息”。
【……检测到异常数据包：‘变量-零’。】
【……检测到冗余情感‘羁绊-灰鸦’。】
【……分析中……目标行为模式存在逻辑悖论……无法归类……无法兼容……】
【……执行最终指令：‘格式化’。】
话音落下的瞬间，零和灰鸦脚下的金色小径，开始剧烈地闪烁，仿佛随时都会被这股更高权限的意志强行删除。
更可怕的是，零感觉到，构成自己身体的“规则”，正在被强行改写。
【定义：‘存在’=‘需要被观测’。】
监察者的意志，冷酷地宣告了第一条新规则。
下一秒，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灰鸦惊恐地看着他，发现他的手臂，他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地“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
“我……看不见你了……”灰鸦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慌。
“它在删除我的‘存在感’！”零咬着牙，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疯狂地咆哮，“克洛诺斯！想办法！”
“‘没用的。’”克洛诺斯的声音异常凝重，“‘这是根源级的攻击。它在修改‘真实’的定义。除非你能成为一个比它更‘真实’的存在，否则……’”
更“真实”？
什么是真实？
零的意识，在被抹除的边缘疯狂地思考。力量？知识？这些在监察者面前，都只是可以被计算的数据。什么东西……是它无法计算，无法定义的？
他猛地看向身边的灰鸦。她看不见他，却依旧死死地抓着他那只正在消失的手，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地嵌进了他的皮肤里。
那股……疼痛感。
对了……疼痛！
监察者是纯粹的逻辑，纯粹的程序。它能理解“伤害”这个数据，但它无法理解“疼痛”这种……混杂着生理反应和主观情感的、毫无逻辑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