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的世界里,没有时间。或者说,时间失去了它唯一的标尺。
那片吞噬一切的翠绿色光芒,持续了一瞬间,也像是持续了一个世纪。
当光芒散尽,克洛诺斯那代表着绝对理性的精神神殿,连同他那不甘的、充满诅咒的嘶吼,都消失了。不,不是消失。零能“感觉”到,他并没有被彻底抹除。一个成熟的系统,永远不会选择彻底删除一个庞大的、有用的数据库,哪怕它已经中毒。
更高效的方式,是格式化,然后……封存。
克洛诺斯的意识,连同他那浩如烟海的知识、他那疯狂的计划、他那冰冷的逻辑,都被“摇篮”指令,连同零自己的意志,压缩成了一个……种子。一个被无数翠绿色藤蔓死死包裹、被他那片刚刚成型的大地深埋在最底层的、沉默的种子。
它还在。它永远都会在。就像一段无法被删除的底层代码,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但它,失去了所有的权限。
现在,这片世界,真正地,只属于零一个人了。
空旷,寂静,荒芜。
他站在自己那片由痛苦与守护构筑而成的、小小的、可怜的疆土上,感受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那是一种比肉体撕裂、比精神崩溃更深沉的疲惫。像是刚刚徒手建造完一座城市的创世神,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已耗尽。
他赢了。但胜利,并没有带来想象中的狂喜。
只有一片空茫的、劫后余生的……平静。
他该回去了。
这个念头,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泛起了第一圈涟漪。
回去……回到哪里去?
就在这时,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真实的“触感”,穿透了精神与现实的壁垒,轻轻地,搭在了他的“灵魂”之上。
那不是数据,不是代码,不是任何可以被逻辑分析的东西。
那是一缕……温度。
来自于另一个人的,一个活生生的、正在迅速流逝的……体温。
这缕温度,像一根最坚韧的蛛丝,从现实世界的深渊底部,一直延伸到他这个刚刚加冕为王的、孤独的灵魂面前。它成了坐标,成了灯塔,成了……回家的路标。
零的意识,循着这缕温度,开始从那片他亲手创造的世界里,缓缓“上浮”。
黑暗退去,光明涌现。
感官,一个接一个地,重新连接。
最先恢复的,是触觉。他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正贴在一个坚硬而又带着一丝皮革韧性的物体上。他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混杂着硝烟、机油和……一种非常熟悉的、像是荒原上的尘土被太阳晒过一下午的味道。他甚至能感觉到,有几缕微凉的发丝,正随着轻微的晃动,搔刮着他的脖颈。
然后,是听觉。那是一种被无数层棉花包裹着的、模糊的轰鸣。有金属扭曲的尖叫,有能量泄露的嘶嘶声,还有……人类声嘶力竭的呐喊。
最后,是视觉。
他那沉重得如同灌了铅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
现实世界,核心控制室。
“顶住!能量护盾还能支撑七秒!”
张铁拳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裂的风箱。他的动力装甲左臂已经彻底被熔断,鲜血和冷却液混合在一起,从断口处不断滴落。他用仅剩的右手,死死地举着一面早已超出负荷、布满裂纹的能量盾,顶在自己和最后两名净化者队员的身前。在他们身后,是那个被零拼死守护的角落。
穹顶之上,那门作为实验室最终防御手段的湮灭主炮,正在进行最后的充能。刺眼的白光,已经将整个控制室照得如同白昼,空气因高度的能量聚集而变得粘稠滚烫,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烧红的铁砂。
【净化协议】全球启动倒计时:00:00:10。
一切,都将在十秒后,归于尘土。
无论是他们,还是这个实验室,亦或是……墙壁之外,那整个废土世界上,所有还活着的人类。
完了。
张铁拳看着那面即将破碎的护盾,感受着那股足以将钢铁都瞬间汽化的毁灭性威压,心中第一次,涌起了名为“绝望”的情绪。
他赌输了。
他赌在了那个怪物的“人性”上,而现在看来,那个怪物……已经死了。或者,比死了更糟。
他身后的那个黑发青年,依旧保持着那个以身为盾的姿势,跪倒在地。他的身体,还残留着硬扛下那一发重炮后所造成的、焦黑恐怖的伤口。他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女狙击手,仿佛一尊在末日中守护着最后珍宝的、悲怆的雕像。
他的气息,已经微弱到了极限。那双紧闭的眼睛,再也没有任何……即将睁开的迹象。
“将军……”一名年轻的队员声音颤抖着,他的眼神,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光彩,“能……能和您并肩作战……是我的荣幸。”
张铁拳没有回头。他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能量盾又往前顶了一厘米。
“闭嘴。”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军人,死在冲锋的路上,不丢人。”
00:00:05。
主炮的轰鸣,达到了顶峰。
00:00:04。
张铁拳的能量盾,发出了最后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碎裂成了漫天光点。
00:00:03。
毁灭的白光,毫无阻碍地,当头罩下。
也就在这一刻,那尊沉默的“雕像”,那双紧闭了仿佛一个世纪的眼睛,颤动了一下。
零,睁开了眼。
他的世界,在苏醒的瞬间,并没有被那毁天灭地的白光所填满。他的整个视野,他的全部感知,都被怀中那个正在迅速变冷的身体,所占据。
灰鸦。
她的脸,苍白得像一张被揉搓过的纸。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那双总是闪烁着狡黠与坚韧光芒的眼睛,此刻,死死地闭着。她的呼吸……已经停止了。
零能感觉到,她的生命,就像是风中残烛,正在以秒为单位,迅速地熄灭。
那颗被他亲手激活的、来自母体的生命源能,只能吊住她最后一口气,却无法修复她那因强行使用“破心之枪”而濒临崩溃的精神核心,以及……被洛基洞穿的、致命的贯穿伤。
她快死了。
这个认知,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刺进了零刚刚完成重构的、那片还带着湿润泥土气息的灵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