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除……所有……所有基因里的……‘错误’……”
洛基的目光,终于从那座塔上移开,重新落回到了零的身上。那眼神,不再有敌意,不再有嫉妒,只剩下一种同病相怜的、巨大的悲哀和恐惧。
“你……我……所有像我们这样的……‘作品’……”
“甚至……那些还活着的……所谓的人类……”
“只要……只要还存在着‘人性’这种……不可控的变量……在他眼里……就都是……需要被清除的……bug……”
“……包括……我们……”
这是他最后的、完整的句子。
说完这句话,他的身体,终于达到了临界点。就像一个被戳破的肥皂泡,在一阵无声的光芒中,彻底瓦解、崩散,化作了亿万点闪烁的、灰色的数据尘埃,永远地,融入了这个正在归于虚无的空间。
只剩下他最后那句话,和他那个充满了极致恐惧的眼神,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了零的脑海里。
净化协议……不是进化……是格式化。
轰隆——!!!
随着洛基的彻底消亡,这个由他精神力构筑的镜厅,也迎来了最后的崩塌。
零只觉得眼前一黑,脚下一空,整个世界,连同他怀里的灰鸦,都坠入了无尽的黑暗。
……
失重感,只持续了不到一秒。
零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坚硬的、冰冷的、带着陈腐灰尘味道的地面。
没有了镜面,没有了风暴,没有了那成百上千个“自己”。
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
他缓缓地睁开眼,适应着昏暗的光线。
他们回来了。回到了遗忘之都的、那座巨大建筑的底层大厅里。
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几乎让他们双双殒命的镜厅之战,只是一场荒诞的噩梦。
但怀里那具正在变冷的身体,和自己满身的伤口,都在提醒他,那一切,都是真的。
“灰鸦……”他又叫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无助。
【她的生命体征,正在断崖式下跌。】暴君的声音再次响起,像是一张冷酷的死亡判决书,【还剩下,四分十一秒。】
四分十一秒。
零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能做什么?他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抱着她,感受着她的生命,一秒一秒地,从自己的指缝间流走。
就像在摇篮庇护所里,他眼睁睁地看着阿芳,看着铁锤,看着每一个人死去一样。
他又是……唯一的幸存者了。
不。
不!
我不要!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混合着愤怒、悲伤和最原始的求生欲,从他的胸腔中爆发出来。
“你一定有办法的!”他对着自己脑海中的那个存在,发出了歇斯底里的质问,“你不是无所不知吗?!你不是能计算一切吗?!现在,给我一个方案!一个能救活她的方案!!”
【方案存在。】暴君的回答,快得不带一丝犹豫,【但成功率低于10%。并且需要你……】
“我不管需要我做什么!说!”
【根据我被封存前的记忆库,这座中央实验室的顶层,第零层,是我的私人办公室和医疗区。】暴君的声音,像是在陈述一份与他无关的报告,【那里,配备了一台‘神谱’级全自动多功能医疗舱。只要将她放进去,设定‘生命重构’程序,就有9.8%的概率,能够修复她的所有损伤,包括神经和细胞层面的……】
“顶层……”零抬起头,看向大厅深处。在那片黑暗中,他能隐约看到通往上层的、螺旋状的阶梯和紧急升降梯的轮廓。
【是的。】暴君补充道,【但,那也是整座实验室防御系统最严密的地方。而且……】
他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是在评估风险。
【根据那个‘失败品’临死前提供的情报,‘净化协议’的启动终端,很可能,也在那里。】
零的心,彻底凉了。
去,就是自投罗网。是带着灰鸦,一起跳进那个足以格式化全世界的、最终极的陷阱里。
不去,她现在就会死在他的怀里。
洛基临死前那充满恐惧的眼神,和灰鸦正在变冷的脸颊,在他的脑海中,疯狂地交错、重叠。
一个是关于全世界的、恐怖的真相。
一个是关于他自己的、唯一的温暖。
【三分零五秒。】暴君冷酷地报时。
零低下头,看着灰鸦苍白的嘴唇。他想起了这个女人教他的第一条废土生存法则——任何多余的善意都是致命的。
他也想起了,这个女人,为了他这个“累赘”,一次又一次地,将自己置于死地。
他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去他妈的全世界。
去他妈的净化协议。
去他妈的……理性。
如果连怀里这个人,他都守护不了。那他守着这个即将被“格式化”的世界,又有什么意义?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将灰鸦拦腰抱起。她的身体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压得他的灵魂都喘不过气。
他站了起来。
后背的伤口,因为这个动作而撕裂,剧痛让他眼前一黑,但他咬着牙,站稳了。
他抱着她,看了一眼那座城市中心的黑色巨塔,那里,是洛基恐惧的根源,是暴君伟业的终点。
但现在,对他而言,那里,是他唯一的希望。
【你的选择,极不理智。这会让我们……】
“我们的账,等她活过来之后,再慢慢算。”
零打断了暴君的话,迈开了脚步。
一步,两步。
他的步伐,很慢,很沉,但异常的坚定。
每一步,都踩碎了脚下厚厚的尘埃,也踩碎了自己心中那些可笑的犹豫和恐惧。
在这座埋葬了过去的、死寂的城市里,在这座即将决定未来的、巨大的坟墓中。
他抱着他仅有的人性,走向了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