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这不是后遗症,也不是负面状态。这是一份……死亡倒计时。
每一次使用那份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每一次向那个魔鬼低头,都是在亲手……将自己的存在,一点点地抹去。
8%。
他已经……被“吃掉”了百分之八。
一股比死亡更深沉的恐惧,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从地狱深处伸出,死死地攥住了他的心脏。那股强烈的精神冲击,让他眼前一黑,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海啸般袭来,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向后倒去。
“砰。”
他的后脑勺,磕在了清道夫那冰冷的金属外壳上,发出了一声闷响。但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他的意识,正在飞速下沉,坠入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
“喂!”
一声清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的呼喊,将他即将涣散的意识,硬生生地拽了回来。
零艰难地睁开眼,看到灰鸦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面前。她依然保持着高度警惕的姿态,枪口微微下压,但并没有完全放下。她的脸上,神色复杂到了极点,有戒备,有探究,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犹豫。
她看着他,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干涩的、尽可能平稳的语调问道:“你……是谁?”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捅进零混乱的脑海里。
我是谁?
在这一瞬间,零的脑海中,闪过了两个截然不同的答案。
第一个答案,属于“零”:我是零,我不知道我从哪里来,我只是想活下去,我想弄清楚真相……刚才那个……不是我!
这是一个充满恐惧、急于撇清关系的、属于弱者的辩解。
但几乎在同一时间,第二个答案,如同幽灵般,自动浮现在他的脑海里。这个答案冰冷、清晰、充满了无可辩驳的逻辑性。
第二个答案,属于……那8%的“侵蚀”:这个问题没有意义。无论你称呼我为‘零’还是别的什么,我都是这具身体的唯一使用者。刚才的行为,是基于当前环境下,为了确保‘我们’这个单位能够存续下去,所计算出的最优解。你的提问,是基于情感驱动的、对未知风险的非理性恐惧。如果你想提升我们的生存概率,你应该问的不是‘你是谁’,而是‘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这个念头,如此的自然,如此的……“正确”,让零自己都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他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剧痛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他不能……他不能让那种思想控制自己!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脑中那冰冷的声音,抬起头,迎向灰鸦那审视的目光。他没有辩解,也没有求饶。他只是用一种混杂着痛苦和疲惫的、沙哑的声音,陈述了一个事实。
“我……还是零。”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自我厌恶。
“但……我的身体里,住着一个魔鬼。”
这句坦白,似乎有些出乎灰鸦的意料。她眼中的戒备,稍微松动了一丝。
零没有给她继续追问的机会。他强撑着坐直身体,脑海里,那个冰冷高效的思维模式再次不受控制地开始运转,分析着眼前的处境。
“我们得走了。”他的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这里不能久留。刚才的战斗,能量波动太大了。无论是其他拾荒者,还是……更麻烦的东西,很快就会被吸引过来。”
他看了一眼灰鸦受伤的腿,又看了看自己血肉模糊的左手,用一种近乎于报告的语气说道:“你的左腿膝盖中枪,虽然没伤到骨头,但肌腱受损,移动能力下降至少40%。我的左手暂时无法使用,全身肌肉过度疲劳,综合战斗力……不到正常状态的三成。我们两个,现在都是残兵。”
灰鸦的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
零的这番话,太冷静了。冷静得……不像他。他没有抱怨疼痛,没有表现出恐惧,而是在第一时间,以一种堪比军用AI的精准度,评估了双方的状态和潜在的危险。
这种冷静,比刚才那场狂暴的屠杀,更让她感到心寒。
“这具残骸,”零的目光,落在了身后的清道夫尸体上,“是‘天穹生物科技’的产品,对很多人来说,价值连城。尤其是它的能量核心和机械臂,拿去‘钢铁壁垒’的黑市,能换到足够我们用一年的物资。”
他一边说,一边用还能动的右手,在那具尸体上摸索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但是,我们带不走。它太大了。”他的手指,最终停在尸体胸口处一个不起眼的卡扣上,用力一按。“咔哒”一声,一块巴掌大小的、刻着复杂纹路的银色金属片弹了出来。“这是它的‘数据记录核心’,记载了它的所有作战数据和构造蓝图。这个……才是最有价值的东西。”
他将那块还带着怪物余温的金属片,递向灰鸦。
灰鸦没有立刻去接。她只是死死地盯着零。她感觉自己像是在和一个披着少年外皮的、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对话。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她终于问出了口。
“我不知道。”零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痛苦与迷茫,这让他看起来又有点像原来的那个少年了。“我只是……‘感觉’我应该知道。这些信息,就像它们本来就在我脑子里一样。”
他看着灰鸦,眼神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恳求。
“我需要你的帮助,灰鸦。我……我快要撑不住了。我不知道……下一次,那个东西什么时候会出来。我也不知道,下一次……我还能不能……回来。”
最后一句话,他的声音,几不可闻,充满了深刻的恐惧。
这句话,终于触动了灰鸦心中最柔软的那根弦。
是啊。无论他身体里藏着什么,至少现在,坐在她面前的,是一个会痛苦、会恐惧、会向她求助的……“人”。
她沉默了良久,久到零以为她会拒绝,会转身离去,甚至会……给他一枪。
最终,她缓缓地、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狙击枪,将它背回了身后。她走上前,弯下腰,从零的手中,接过了那块数据核心。
她的指尖,触碰到了零的皮肤。很烫,是战斗后和失血导致的高烧。
然后,她伸出了另一只手。
“起来。”她用一贯的、简洁而冷淡的语气说道,“废物。想死在这里吗?”
零愣住了。他看着眼前那只不算宽厚,却布满了老茧和伤疤的手,眼眶一热,差点落下泪来。
他没有拒绝。他用自己完好的右手,握住了她的手。
灰鸦用力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零踉跄了一下,靠在她的身上,全身的重量,几乎都压了过去。
“谢谢……”他低声说。
“闭嘴。”灰鸦的声音依旧冰冷,“这只是交易。你还有利用价值。在你死或者……变成别的东西之前,你都得听我的。”
话虽如此,她却将他的一条胳膊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几乎是半拖半扶地,支撑着他那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们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两个人,一个伤了腿,一个废了手,像两只在末日风暴中相互依偎取暖的困兽,一瘸一拐地,拖着长长的、疲惫的影子,离开了这片充满了死亡与秘密的地下空间,向着未知的、更加深沉的黑暗,蹒跚走去。
他们之间的信任,已经死了。
但一份全新的、建立在恐惧与利用之上的、更加脆弱也更加扭曲的……契约,却在沉默中,悄然订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