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零的眼神。
那是……那个在地铁里,屠戮了整个怪物巢穴的……怪物的眼神!
“真是……粗糙的工艺。”
零开口了。声音还是他自己的声音,但语调和节奏,却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一种居高临下的、带着浓浓学者气息的……评判。
“将生物驱动的扭力,通过如此低效的齿轮组传导……能量损耗率至少在40%以上。而且,为了追求杀伤力,将锯齿打磨得过于锋利,反而牺牲了结构强度。真是……愚蠢的设计。”
话音未落,他夹着圆锯的两根手指,微微一错。
“咔嚓——”
一声脆响。
那片由高强度合金打造的切割圆锯,就像一块廉价的玻璃,应声而碎!无数金属碎片向四周爆射开来,叮叮当当地打在墙壁上,溅起一串串火星。
“吼……?”
清道夫那颗巨大的独眼,第一次流露出了近似于“困惑”的情绪。它的处理器似乎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它的最强武器,被一个看起来如此脆弱的生物,用两根手指……捏碎了?
零,或者说,此刻暂时支配着这具身体部分权限的暴君,并没有给它更多思考的时间。
“现在,让我看看你的‘内在’。”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属于研究者的、冰冷而狂热的微笑。
他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踏出一步,主动迎向了清道夫那巨大的、由液压钳组成的另一条手臂。
与此同时,他摊开了自己的右手。
灰鸦看到了。她发誓她看到了。在那一瞬间,无数道比影子更淡、比黑夜更纯粹的黑色丝线,从零的掌心中涌出,像一群活过来的、拥有生命的触须,无视了物理距离,瞬间缠绕上了清道夫那庞大的身躯。
那不是物理上的缠绕。
那是一种……更高维度的……链接。
【同源侵蚀……启动。】
零的眼前,世界变了模样。
他失去了触觉。他感觉不到脚下的地面,感觉不到空气的流动,感觉不到自己手指捏碎合金时的反作用力。他的身体,仿佛成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遥控的躯壳。他成了一个纯粹的“旁观者”。
但是,一种全新的“感知”,却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
在“同源侵蚀”的视角下,眼前的清道夫不再是一个恐怖的怪物。它变成了一团由无数信息流组成的、庞大而复杂的……数据集合体。
他能“看”到它每一块肌肉纤维的收缩频率,能“读”出它基因序列里那些被强行拼接的、充满了矛盾与痛苦的片段,能“听”到它体内生物电流流过那些老旧机械义体时发出的、哀嚎般的杂音。
它的构造,它的弱点,它的能量核心,它的行动模式……所有的一切,都在这瞬间,被解析、被读取、被……呈现在他面前,一览无遗。
就像一个最高权限的程序员,在阅读一段写满了漏洞的、混乱的源代码。
“原来如此……能量核心,居然是用三颗d级的畸变体心脏串联而成,再通过神经索,与机械部分的电池组进行混合供能。真是天才又疯狂的构想。但是……神经索与电池组的链接点,因为生物排异反应,产生了不可逆的……‘信息栓塞’。”
“找到了……你的‘死穴’。”
零的身体,以一种超越了人类极限的、匪夷所思的角度,侧身躲过了挥砸而来的巨大液压钳。那沉重的铁钳几乎是擦着他的鼻尖砸下,带起的劲风将他的头发吹得狂舞,但他脸上的表情,连一丝一毫的波动都没有。
因为他根本感觉不到那风。他只是通过计算,得出了最完美的闪避路径。
在与液压钳错身而过的刹那,他的右手化作一道残影,精准地,插进了清道夫腋下那看似被厚重装甲保护着的……一处不起眼的缝隙。
那里,正是三条主要神经索与备用电池组交汇的地方。
“剥离。”
他轻声吐出两个字。
那些缠绕在清道夫身上的黑色丝线,猛地收紧!
“吼——嗷嗷嗷嗷嗷!!”
清道夫发出了一声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充满了极度痛苦与恐惧的惨嚎。它那庞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机械义肢上的指示灯疯狂地闪烁、熄灭。它体内的生物能量,正通过那些黑色的丝线,被野蛮地、不可逆地……抽走!
零能感觉到,一股庞大的、驳杂的信息流和纯粹的能量,正顺着自己的手臂涌入体内。自己的系统面板上,经验值的进度条,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上涨!
【击杀Lv.15 清道夫(精英),经验值+1200】
【吸收生物能量,力量+0.5,体质+0.8】
【解析机械构造信息,获得残缺图纸:‘军用级液压臂(改装)’】
【……侵蚀度+3%】
一连串的系统提示,在他的视野中刷屏而过。
“砰!”
失去了所有能量供应,那头曾经不可一世的恐怖生物兵器,就像一个被拔掉了电池的玩具,轰然倒地。它巨大的独眼,还残留着一丝无法理解的恐惧,随即,光芒彻底黯淡了下去。
整个世界,再次恢复了死寂。
零缓缓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他的手上,没有沾染一丝血污。
他站在那具巨大的“残骸”前,静立了数秒。然后,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
眼神,变了回来。
那冰冷的、傲慢的、属于暴君的眼神,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零那熟悉的、带着迷茫与痛苦的眼神。
【……不错的体验。】暴君的声音,带着一丝意犹未尽的慵懒,在他脑海深处响起。【这具身体的潜力,比我想象的还要大。期待我们……下一次的合作,‘零’。】
随后,那股一直盘踞在他精神世界里的、高高在上的意志,缓缓沉寂了下去。
也就在那一刻,“触觉”,回来了。
一股无法形容的、撕心裂肺的剧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神经!
“呃……啊啊啊啊啊啊!!”
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猛地跪倒在地。他看着自己的左手,那两根刚才捏碎了合金圆锯的手指,此刻已经血肉模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不自然的扭曲,森白的骨碴甚至刺破了皮肤,暴露在空气中。
不仅如此,他全身的肌肉,都像被无数根钢针穿刺一样,剧痛难忍。这是身体在承受了远超负荷的动作后,最直接的抗议。
原来……不是没有代价。
暴君只是替他“屏蔽”了痛觉,但伤害,却一分不少地,全部记录在了他的身体上。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身体上的剧痛,与精神上的空虚和自我厌恶交织在一起,让他感觉自己仿佛要被撕成两半。
他活下来了。
以一种他自己都感到恐惧和恶心的方式。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灰鸦还保持着那个持枪的姿势,呆呆地站在那里,像一尊被石化了的雕像。她的脸上,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种……看到了神,或者说,看到了魔鬼时,才会有的、混杂着敬畏与极致恐惧的……空白。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零从她的眼神里,清清楚楚地读懂了一切。
刚刚建立起来的那一丝脆弱的信任,那份在废墟中相拥取暖的默契……
在刚才那场不叫战斗,而叫“拆解”的表演中,被彻底碾得粉碎。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想解释,想道歉,想告诉她那不是我……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因为,那就是他。
那个力量,那份残忍,那个魔鬼……就住在他身体里。
而今天,是他,第一次,亲手,为那个魔鬼,打开了笼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