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员:dr. Aris】
“……经过第17次记忆重塑与情感抑制程序后,‘零号’素体依然表现出……异常的共情反应。在模拟测试中,它会优先选择保护‘无价值’的虚拟单位,而非完成最高指令。这种行为模式,我们暂时将其定义为‘人性残留’。此项‘缺陷’严重影响了素体作为纯粹‘容器’的稳定性……”
“……暴君博士认为,这种‘缺陷’无需彻底抹除。他提出一个理论,认为适度的‘人性’可以作为一种……保险丝。在素体承受超过阈值的精神冲击时,这种看似脆弱的情感,反而能构成一个独特的精神壁垒,防止人格矩阵的彻底崩溃。我对此持保留意见。将希望寄托于一种‘缺陷’,这本身就是最大的风险……”
“……最终评估:该素体……合格。但存在不可控风险。建议在与‘暴君’人格融合后,列为最高优先级的监控对象……”
缺陷……
保险丝……
零反复咀嚼着这两个词,一股荒谬到极点的悲凉,淹没了他的心脏。他一直拼命想要守护的、他赖以为生的“人性”,在那些创造者的眼里,竟然只是一个需要被评估、被利用、甚至可能被清除的……程序缺陷?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和暴君战斗,是为了守护自己作为“零”的独立人格。可现在他才明白,他连一个独立的人都算不上。他的善良,他的挣扎,他的痛苦……全都是被设计好的程序的一部分?一个用来保护“暴君”这个核心数据的“保险丝”?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了起来,肩膀剧烈地耸动着,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哀与自嘲。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涌了出来,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划出一道道肮脏的痕迹。
灰鸦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看着屏幕上的文字,看着这个蜷缩在控制台前、像个孩子一样崩溃哭泣的少年。她脸上的戒备,不知何时,已经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复杂情绪。有同情,有怜悯,还有一丝……感同身受的寒意。
在废土,谁又不是一件工具呢?拾荒者是公会的工具,士兵是壁垒的工具。只不过,零的“工具”属性,被用这样一种赤裸裸的、残忍的方式,摆在了他面前。
她想说点什么,却发现任何安慰的语言,在这样残酷的真相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只能沉默着,陪着他。这种沉默的陪伴,是她在废土上,唯一能给出的、不掺杂任何利益的……善意。
不知过了多久,零的笑声和哭声渐渐停了。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双眼无神地看着屏幕。
他点开了最后一个还能打开的文档。
那是一个被严重损坏的视频日志,画面大部分是雪花,声音也断断续续。
【日志编号:███】
【记录员:暴君】
画面中,出现了那个男人,暴君。他穿着白色的研究服,但没有戴眼镜,那双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兴奋和……疲惫。
“……实验失控了……”他的声音带着强烈的电流干扰声,“……‘神之源’的能量泄露……比预想的……要猛烈一万倍……所有安保系统都……失效了……”
画面剧烈地晃动起来,背景里传来刺耳的警报声和人类的惨叫声。
“……所有实验体……都发生了畸变……不……是进化!这是……完美的进化形态!它们正在……撕碎那些……愚蠢的守卫……”
暴君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狂热的笑容。
“……我的身体……撑不住了……辐射侵蚀……太严重……咳咳……”他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从嘴角溢出。
“……必须……启动最后的方案……将我的意识……我的一切……上传到……‘零号’素体中……”
他转过头,看向镜头,仿佛能穿透时间和空间的阻隔,看到此刻正在屏幕前的零。
“……这是唯一的……机会……与‘神之源’融合……我将成为……新世界的神……而你,‘零’……你将是我……永生的……第一个……神殿……”
“……等着我……很快……我们就会……真正地……合为一体……”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屏幕,重新被一片雪花所占据。
“滋——滋滋——”
整个安保室,再次陷入了死寂。
零静静地看着那片雪花,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悲伤,没有愤怒,也没有绝望。只剩下一片死寂的……麻木。
原来……是这样。
大灾变的真相,畸变体的起源,他自己的身世……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个残破的视频日志里,露出了冰山一角。
暴君不是鬼魂,他是真实存在的人。他为了在灾难中活下去,为了成为“神”,把自己变成了数据,强行灌注到了自己这具……为他量身定做的“素体”里。
而摇篮庇护所外,那只保护他的强大畸变体“禁卫”……是不是也曾经是……这座实验室里的一员?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他不是零。他也不是暴君。
他是一个……承载着疯狂科学家灵魂的容器,一个被当做“神殿”的生物工具,一个连“人性”都是被设计出来的……残次品。
*“感觉如何?”* 暴君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幽幽响起,带着一丝胜利者的惬意。*“当你知道自己的一切都是虚假时,是不是感觉……终于解脱了?放弃吧,零。你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你所谓的‘自我’,不过是我在降临之前,系统预设的一段开机动画罢了。现在,动画结束了。该……迎接正片了。”*
零没有回应。
他只是缓缓地站起身,转过身,面对着灰鸦。他的眼神,平静得可怕。
灰鸦被他这种眼神看得心里发毛。她宁愿看到他崩溃,看到他发疯,也不想看到这种……仿佛灵魂已经死去的平静。
“零?”她试探着叫了一声。
零看着她,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说……一个连自己是不是人都不知道的东西,还有……活下去的必要吗?”
就在灰鸦思考该如何回答这个沉重的问题时。
“嗡——咔……吱呀……”
一阵低沉的、仿佛沉睡了数个世纪的机械运转声,从他们来时的那条通道深处,那扇巨大的圆形防爆门后,缓缓传来。
紧接着,整个安保室的灯,闪烁了一下,竟然亮了起来。头顶的排风系统开始运转,吹散了积攒多年的尘埃。
备用电源……被激活了。
但激活它的,不是他们。
零和灰鸦的脸色,在瞬间,同时变了。
他们不是被困在这里。
他们是……和别的什么东西一起,被关在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