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朦胧的月光勉强穿透稀薄的云层,洒在曙光基地内一片相对安静的休息区。
钱有权和林楠并肩站在一处简易的了望台上,下方是零星灯火和隐约传来的训练口号声,与希望基地夜晚的沉寂截然不同。
几天下来,钱有权凭借其世家子弟精心打磨的交际手腕,以及对林楠性格的精准揣摩,确实将表面上的关系拉近了不少。
他能和林楠说上几句话,能一起巡查部分外围区域,甚至能像现在这样,在夜色下进行一场看似随意的闲聊。
但他心里清楚,身边这个男人,几年过去,那份刻在骨子里的冷淡疏离丝毫没有改变。
他像一块被冰雪覆盖的磐石,你以为靠近了些,触摸到的却依旧是刺骨的寒意和不可撼动的坚固。
钱有权心下无声感慨,借着几分夜色,以及这几日苦心经营的“交情”,他状似随意地开口,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敬佩与试探:
“楠哥,”他用了这样的称呼,仿佛两人又回到了曾经,“说真的,我这次来,算是大开眼界。你们曙光……走在了所有人前面。”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远处那些即使在夜晚也在进行基础训练的普通人身影上,语气变得更加意味深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些普通人身体里,还藏着这样的潜力?你是怎么发现……他们还可以觉醒的?”
这是他此行的核心任务之一,也是所有大基地高层心底最大的困惑。
凭什么曙光就能先知先觉?
凭什么林楠就能笃定地走这条被所有人嘲笑的“平等”之路?
林楠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掠过脚下这片充满生机的土地,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轮廓。
这个世界,与他记忆中的故土,看似大差不差,同文同种,都有着辉煌的历史和坚韧的人民。
但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这个东方大国,未曾经历过那百年屈辱,未曾被炮火强行轰开国门,未曾有过亡国灭种的切肤之痛。
这固然避免了巨大的伤痛,但也随之而来产生了一系列其他的问题。
古老的世家门阀传承未断,阶层固化如同铁板一块,难以撼动。
许多人一代代努力托举,耗尽心血,所能达到的最高顶点,或许也不过是某些核心圈层子弟的起点。
那道无形的壁垒,将“我们”和“他们”分隔得清清楚楚。
这样的底层,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眼中,不过是数字,是耗材,是确保他们优渥生活的基石,又怎么可能真正引起他们的重视和挖掘?
但林楠不一样。
他的灵魂深处,烙印着另一个世界的记忆。他见识过什么叫一穷二白,什么叫筚路蓝缕。
他更见识过,当退无可退,当为了守护脚下的土地,为了所谓的让下一代能挺直腰杆、不跪着吃饭时,那些看似普通的血肉之躯,能爆发出何等惊天动地、足以改换山河的能量!
那是1 VS 17 的铁血铮铮,是写在史书里可查的、用意志和牺牲铸就的奇迹!
他比这个世界任何人都清楚,被逼到绝境的普通人,体内蕴含的绝非仅仅是求生的本能,更有改天换地的伟力!
所谓的“资质”,在决死的信念和守护的意志面前,有时不堪一击。
良久,林楠才收回远眺的目光,声音平静无波,却像重锤敲在钱有权的心上:
“不是知道他们‘可以’觉醒。”
他顿了顿,侧过头,那双在夜色中依然锐利的眼睛看向钱有权。
“是相信他们‘必须’觉醒。”
他不是掌握了什么秘辛,而是拥有一种基于血泪历史的、超越这个时代局限的洞察力。
钱有权呼吸一窒,瞬间明白了林楠话语中未尽的含义。
他看着林楠冷硬的侧脸,仿佛看到了对方身后那一片他无法理解、却真实存在过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烽火与峥嵘。
这一刻,他深深感到,曙光基地的可怕,不仅仅在于它的管理模式,更在于它的领导者,拥有着一种他们这些生于“安乐”、长于“固化”的世家子弟,永远无法企及的对人性力量的深刻理解。
那是一种见识过真正深渊,并从中汲取了力量的眼神。
或许是连日来的所见所闻,以及此刻林楠给人的感觉太过冲击心神,钱有权感觉自己的思维仿佛被撬开了一道缝隙,一个困扰着他、也困扰着无数知情者,但绝对不在他此次拜访计划内的、堪称禁忌的问题,竟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楠哥……你,你肯定也已经知道,那些变异体……行尸,它们可能是在进行另一种形式的‘进化’吧?”
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觉得……我们,到底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它们?”
这个消息,林楠还真的不知道。
曙光基地崛起时间尚短,科研力量主要集中在解决生存和提升战力上,对于行尸本质这种近乎哲学层面的终极探究,投入远不如那些底蕴深厚的大基地。
他不是全知全能的神。
但林楠的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随即恢复了深潭般的平静。
他没有立刻回答,仿佛在咀嚼这个信息的重量。
钱有权紧张地等待着,他预想了多种答案,从激进的“必须毁灭”到谨慎的“需要研究”,甚至是最不可能的“尝试共存”。
片刻后,林楠开口了,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冷硬: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个答案简单、直接,充满了铁血的味道,却让钱有权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会?
曾经说出“人命最贵”“人人平等”的林楠怎么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
他甚至都能接受林楠说要“共存”要“和平共处”了。
给出的答案却几乎是要赶尽杀绝,不留任何余地。
可是……那些行尸,那些变异体,在不久之前,也曾是活生生的人,是某个人的父母、子女、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