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暖的户口本就在自己手里，郑红还是从别处知道了自己女儿结婚的消息。
她没有打电话跟向暖说什么，躺在床上发了一夜的呆，第二天拨出了那个二十几年没有联系的电话。
“谁啊？”男人看了看号码，很是疑惑。
“向军，我是郑红。”
“……哦，你打电话是想干什么？“
“暖暖也是你的女儿，二十几年来你从没管过她。现在她要结婚了，你作为亲爹多少也要出份嫁妆吧。”郑红压抑着嗓间的痒意，给自己的女儿要好处。
只听向军嗤笑一声：“郑红，你这些年过得不如意吧？”
“是，我过的不好，可以说落魄。”麻木的诉说着自己的处境，如果能为女儿求点保障，郑红不介意让向军看看笑话：“准确来说，我快死了。暖暖今后也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她年纪太小了，很多事都看不透。现在觉得有情饮水饱，之后才会知道过日子过得是柴米油盐。可等她想明白了，就太晚了。她不能只把希望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
电话里传来了向军点火抽烟的声音，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像当初我们那样？”
“……是，像我们当初一样。又傻又天真。”郑红笑了两声，再也压不住的咳嗽起来，断断续续道：“……我从来没后悔和你在一起过，咳咳咳，那个时候，清贫，快乐……”
“你想说你离开我后悔了？”向军说的有些讽刺，这算什么？
就听郑红在电话里说：“……不，我也没后悔过离开你。”
“我不想住一下雨就漏水的房子，整个夏天的记忆都是潮湿的，发霉的。”
“我也不想晚上睡觉的时候，枕头底下不是放着剪子就是刀，一点风吹雨动就要惊醒。”
郑红仰了仰头，不让眼泪掉下来：“坐月子的时候，多吃两口肉都要被骂败家。女儿也被你妈说是赔钱货。”
“她那么小，饿的嗷嗷哭，我能怎么办啊？我吃不上没奶水，也给她买不起奶粉。”泪水终究还是止不住的落下：“昏暗的屋子里，搭着潮湿的床褥，我只能抱着她一起哭。”
“我卑鄙，我无耻，我算计了我最好的朋友。我都认。可你知道吗？当初黎娟带着东西来看我，眼里控制不住的同情，让我有多么羞耻吗？”
“我听她说过得有多好。公婆有多开明，丈夫有多贴心，儿子有多懂事，我嫉妒疯了！”
“我们是同学啊。我长得比她好，脑子比她聪明，家里从小过得比她好多了。怎么到这一步了呢？”
“直到那一刻，我才发现，那样穷困的日子我是过不下去了。也开始理解了我妈为什么能容忍我爸小三小四的找，明明那么不快乐偏偏就是不离婚。”
“多可笑啊，”郑红自嘲的咧了咧嘴：“我主动回到了我拼命逃离的生活里，重复着我妈的老路。我女儿又像一个轮回一样重复着我的悲哀。”
向军静静地听着，抽完一根烟，心里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喜欢过郑红吗？喜欢的。那是他贫瘠黑白人生里一抹亮色。
可当她执意带着女儿离开他的时候，羞辱和怨恨同样刻骨铭心。
早年也幻想过自己出人头地，郑红母女落魄无依的时候，自己要怎么羞辱她们才能解气。
可现在真的听到了，也并不让人痛快，只是觉得没意思。
“嫁妆没有，你告诉我咱们女儿的消息和她嫁到哪一家了，我会看顾着她点的。如果她真的过不下去了，我给她口饭吃，再多的你就不要想了。”对这个早早离开身边的女儿，向军没什么感情，可终究是自己的孩子，也不会看着她流落街头。
仅此而已。再多的他有能力也不想管。
郑红只能应下，她明白向军做到这一步已经可以了。
第二个电话，郑红是打给林楠的。她看得很清楚，林家以后必然是林楠说了算。
林城自觉不欠向暖一丝半点，现在又对她生了厌恶，自己拜托他，不过是自取其辱。
林楠不一样。他和向暖好歹是一起长大的，有几分情分。
林楠去国外的这几年，两个人也没断了联系，向暖又一向亲近林楠。林楠应该是不会介意照拂一下向暖的。
哪知道林楠听完郑红的恳求后，问道：“郑阿姨，我母亲当年和赵州是怎么联系上，勾搭到一起的，您清楚吗？”
郑红大夏天的愣是感觉到了一股寒意。
脑子里还没有组织好语言，就听林楠又问：“您当年刚嫁给我爸，对我打什么主意，藏了什么样的心思，您还有印象吗？”
郑红语气艰涩道：“暖暖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还很崇拜亲近你。”
“哦，有多无辜？我的家庭因为你破碎，向暖没有跟着你享受林家的富贵吗？假如我被你毁了，你顺利的生下儿子，养大了继承了林家家业，向暖也不会沾染林家一点资源吗？如果这样的话，那是挺无辜的。”
“至于情分，让我父母离异，强行介入我的家庭，分享我的资源，让我从独生子，硬生生多了一个要照顾的妹妹，然后告诉我你们一起长大，是情分？郑阿姨很喜欢这种强盗式的情分吗？”
郑红听出了林楠嘴里的不善，现在她已经不指望林楠照顾向暖了，只求林楠别为难向暖：“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有什么都可以冲我来……”
林楠打断道：“郑阿姨，你不是错了。你只是输了。你不是认错也不是后悔，只是没有办法，快死了。”
郑红此刻才是真的后悔了，她也许当初应该再狠一些的。
“你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暖暖？”
“放心吧。”林楠声音里带着安抚：“我以后都不会对暖暖做什么的。”
“算我之前看错了你，错把一头狼崽子当了狗崽子。我不信你会不计较。”
林楠声音里带了愉悦：“因为已经结束了啊，郑阿姨。”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郑红一时有些茫然，结束了？
向暖的电话正好打进来，有些慌张，有些忐忑，还有一丝欢喜：“妈，……我怀孕了。”
巨大的恐惧摄住了郑红的心脏，让她喉咙发紧，一时说不出话来。
向暖还在和郑红分享自己的想法：“我想着要不要先休学一年。我也当妈妈了，就是感觉很神奇。文远说他要更努力了，以后会好好照顾我和孩子。”
“还有，妈。我公公婆婆也接受我了。文远到底是他们唯一的儿子，我肚子里也是他们的亲孙子。他们说我尽管生，生下来一切不用我管，他们帮我带孩子。我也可以继续我的学业。”
向暖满是对未来的期盼：“妈，不用担心我。我会过得越来越好的。可是我还是有点怕，我不知道能不能照顾好我的孩子。”
几十年前的记忆在郑红脑海里交织。
——红啊，你别怕，生下来，俺给你带，什么都不需要你费心。
——自己的孩子指望谁呢？
——我们可不重男轻女，那都什么年代的老思想了。
——生了个赔钱货还想吃好的用好的？
——你到时候有什么不舒服就说，想吃什么咱们做什么，绝不让你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