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的目光再次落在熊和共身上,这次停留得更久了一些。她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个杂役弟子身上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煞气,那是刚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证明。更让她心头微动的是,在对方取出第二株灵药时,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凝练的奇异“意蕴”,伴随着其体内某种厚重苍茫的道韵波动,一闪而逝。那绝非普通炼气三层弟子所能拥有!尤其是他双臂的伤势,骨骼多处碎裂,经脉受损严重,换做旁人早已痛晕过去,他却能硬挺着完成交割,这份意志,堪称可怕。
此子,绝非池中之物!苏晚心中瞬间下了判断。她丹霞峰最重根基与潜力,此子心志之坚,际遇之奇,实属罕见。
交割手续在钱执事战战兢兢的操作下飞快完成。熊和共的身份令牌上光芒一闪,任务完成的信息和对应的贡献点已经记录在案。同时,作为任务报酬的三十块下品灵石也被装入一个小布袋,连同令牌一起递还给他。
“多…多谢苏师姐主持公道!”钱执事擦着冷汗,对着苏晚点头哈腰。
苏晚却连眼角余光都未再给他,她的目光落在熊和共几乎无法抬起、微微颤抖的双手上。那双手布满了裂口和青紫,指骨扭曲变形,触目惊心。
“你的手,伤得很重。”苏晚清冷的声音响起,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熊和共微微一怔,没想到这位地位尊崇的内门师姐会关注这个。他声音依旧沙哑:“多谢师姐挂怀,弟子…能撑住。”他试图将灵石袋收入怀中,动作却因剧痛而显得笨拙僵硬。
苏晚看着他那份近乎固执的隐忍,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她不再多言,素手一翻,掌心凭空多出一个莹白温润的小玉瓶。瓶塞自动弹开,一股浓郁而清凉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甚至压过了熊和共身上的血腥气。
“此乃‘续骨生肌膏’,外敷于骨裂筋伤之处,辅以灵力化开药力,可加速愈合。”苏晚玉指轻弹,那小玉瓶便稳稳地悬浮着,飞到了熊和共面前。“你此番任务,凶险异常,能生还已属不易,此药,算是一点补偿。”
周围的空气瞬间安静下来!所有弟子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续骨生肌膏!这可是丹霞峰出品的上等疗伤灵药!对内腑之伤或许力有不逮,但对筋骨皮肉的伤势有奇效!价值不菲!苏晚师姐竟然随手就赠给了一个素不相识、浑身血污的杂役弟子?
钱执事的脸更是由白转青,由青转紫,悔恨得几乎要晕过去。
熊和共看着悬浮在眼前的玉瓶,也愣住了。那药香入鼻,他双臂火辣辣的剧痛似乎都缓解了一丝。萍水相逢,对方不仅主持公道,还赠予如此珍贵的灵药?
“无功不受禄。师姐援手之恩,弟子铭记,此药太过贵重…”熊和共艰难地开口,他不是不想接,而是深知人情债难还的道理。
“拿着。”苏晚打断了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丹道一途,首重根基。筋骨之伤若留下暗疾,日后修行便如沙上筑塔。此药于你,正是当用。”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熊和共沾满泥泞的衣襟,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潭水深处某种特殊灵植的气息(玉髓芝根茎爆发的暴戾灵气残留),以及他身上那股顽强不屈的意志。她心中那个念头愈发清晰。
素手再次一翻,这次出现在她掌中的,是一本看起来颇为古旧、封面无字的厚厚书册。书页非纸非帛,触手温润,隐隐有灵光流转。
“你既有此毅力,于绝境中搏出生路,想必对天地灵物自有几分感应。”苏晚的声音清冷依旧,却少了几分疏离,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此乃《灵植图谱大全》,虽非功法秘术,却详录青云山脉乃至周边数州已知灵草、奇木、异花之形貌、习性、生长环境、采摘要点及大致效用。于辨识灵物、采药避险,乃至日后若有机缘接触丹道,皆有所裨益。”
她手腕轻送,那本厚重的书册也悬浮着,飘到了熊和共面前,与那玉瓶并排。
“此物,赠你。望你善加利用,莫负了这份于生死间磨砺出的心性。”
两样东西,静静地悬浮在熊和共眼前。玉瓶药香扑鼻,书册灵光内蕴。
整个偏殿,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故震得说不出话来。先是苏晚师姐仗义执言,斥退刁难执事;接着赠予珍贵灵药;最后竟连记录灵植的图谱秘册都送了出来!这哪里是简单的“看好潜力”?这分明是青眼有加,甚至隐隐有引路之意!
丹霞峰首座亲传弟子苏晚,性情清冷孤高,极少与外门弟子有交集,更别说如此厚待一个杂役!今日之事,必将成为外门震动的大新闻!
熊和共看着眼前的两样东西,心中亦是翻江倒海。灵药可疗伤救命,图谱可开阔眼界,指明前路。这份礼,太重!重到他此刻孱弱的身躯几乎有些承受不起。他抬起头,迎向苏晚那双清澈深邃的眼眸。那双眼里,没有施舍,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审视与…一丝极其微弱的期待?
他读懂了那眼神深处的含义:路,我给你,但能走多远,看你自己的造化。
这份赠予,非是怜悯,而是对一种可能性的投资。是对他于绝境中爆发出的意志与潜力的认可!
熊和共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他没有再推辞。此刻的推辞,反而是矫情。他艰难地抬起还能勉强活动的左手,用尽力气,稳稳地接住了悬浮的玉瓶和那本厚重的《灵植图谱大全》。
入手温润,书册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某种无形的分量。
他微微躬身,动作牵扯伤势,痛得他眼前发黑,但腰背却挺得笔直,声音嘶哑而清晰,一字一句:
“弟子熊和共,谢苏师姐赠药赐书之恩!此恩此情,铭记于心!他日若有所成,必当厚报!”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朴素的承诺,却带着磐石般的重量。
苏晚看着他挺直的脊梁和眼中那份沉凝的郑重,清冷的脸上,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如冰雪初融,转瞬即逝。
“善。”她只轻轻吐出一个字,便不再多言。仿佛刚才赠出的只是两件寻常之物。她转身,月白的衣袂飘动,如同流云拂过山巅,在无数道敬畏、羡慕、嫉妒交织的目光中,飘然离去。那股淡淡的草木清香,也随之消散在殿外的晨风中。
直到苏晚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门之外,偏殿里凝固的空气才轰然炸开!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起!
“我的天!苏晚师姐竟然…”
“那小子走了什么狗屎运!”
“续骨生肌膏!《灵植图谱大全》!这…这简直是…”
“钱扒皮今天算是踢到铁板了!活该!”
钱执事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眼神呆滞,仿佛被抽走了魂魄。他知道,自己今天不仅丢尽了脸面,更可能因为得罪了苏晚师姐看中的人,前途堪忧。
熊和共对周围的喧嚣充耳不闻。他将那瓶珍贵的续骨生肌膏和厚重的《灵植图谱大全》小心地贴身收好,连同那袋三十块下品灵石一起放入怀中。那三十块灵石,此刻在他心中,分量远不及苏晚所赠之物。
他最后看了一眼依旧失魂落魄的钱执事,眼神冰冷,没有丝毫同情。随后,他拖着更加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挪出了功德殿。
殿外,阳光正好,却驱不散他身上的寒意与疲惫。双臂的剧痛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针在骨缝里搅动,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内腑的伤势。他急需一处僻静之地疗伤。
然而,就在他走下最后一级台阶,准备寻路返回杂役院那破败小屋时,一个穿着管事服饰、身材矮胖、脸上堆着虚假笑容的中年男子,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拦在了他的面前。
“呵呵,熊师侄,留步,留步啊!”矮胖管事搓着手,笑容满面,眼睛却像钩子一样在熊和共染血的衣襟和鼓囊囊的怀部扫来扫去,尤其是看到那本厚书册在怀里撑出的轮廓时,贪婪之色几乎要溢出来。
“鄙人姓孙,外门执事堂管事。熊师侄今日可是大出风头啊!不仅完成了翠玉潭那等凶险任务,还得了苏晚师姐的青眼,真是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孙管事嘴里说着恭维话,身体却有意无意地挡住了熊和共的去路。
熊和共停下脚步,冰冷的目光落在对方那张油腻的脸上,没有开口。他认得此人,是执事堂里一个惯会溜须拍马、盘剥底层弟子的家伙。一股比潭水更冷的寒意,从心底悄然升起。
“师侄伤势如此之重,看着就让人心疼啊!”孙管事故作关切,话锋却陡然一转,“不过嘛,咱们外门弟子,该尽的义务还是不能忘的。这不,执事堂刚接到矿监处急报,西山新发现的丙字七号灵石矿脉,急需人手补充!工期紧,任务重!师侄你刚立了大功,又年轻力壮…咳咳,虽然受了点伤,但正好去矿上休养休养嘛!那里灵气也算浓郁,说不定对恢复还有好处呢!”
他脸上的笑容愈发“和蔼”,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迫:
“名单已经定下了,熊师侄你,就在第一批征调之列!即刻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