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居丙字七号,空气沉凝如铅。水珠从渗水的岩壁滑落,砸在凹凸不平的岩石地面上,发出单调而冰冷的“滴答”声,更衬得室内一片死寂。霉味、汗味、淡淡的血腥味混杂,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熊和共盘膝坐于硬板床铺边缘,双目紧闭,如同入定老僧。然而,他周身却弥漫着一股无形的、沉凝如山的“势”!每一次深沉悠长的呼吸,都如同巨鲸吞海,引得室内本就浓郁的天地灵气疯狂汇聚,形成肉眼可见的微小漩涡,顺着口鼻、毛孔涌入体内!随之而来的,是筋骨深处发出的低沉“嗡…隆…”之音,如虎豹蛰伏,闷雷滚动。
这已是他与柳轻烟在磐石居蛰伏的第五日。
五日间,熊和共彻底摒弃了那本《引气基础》的刻板路线,将全部心神投入了以形意混元桩为根基、熔炼天地灵气的霸道之路。每一次引导灵气入体,都伴随着经脉撕裂般的剧痛,如同在烧红的铁砧上锻打自身。痛苦是炼狱,力量却是真实的回报。
丹田内,那条玉色晕染淡七彩光华的真气长河,比初入此界时凝练、雄浑了数倍!奔腾咆哮,每一次流转都带来温润而磅礴的力量感,冲刷、滋养着新生的经脉与筋骨。虽然离真正的引气入体、灵力自生尚有距离,但举手投足间,那股源自筋骨血肉、被灵气淬炼后的沛然巨力,已隐隐透体而出,带着一种凶悍的压迫感。
他缓缓收功,睁开双眼。眸中精光内蕴,锐利如电,五日不眠不休的痛苦煎熬,非但未损其神,反而让他的眼神更加沉凝、深邃,如同千锤百炼的寒铁。体内灵气冲突带来的刺痛依旧存在,却已从无法忍受的酷刑,变成了可以咬牙承受、甚至能从中汲取力量的磨砺。
“熊大哥,你的气息…越发凝练了。”柳轻烟的声音轻柔响起。她坐在另一张木凳上,周身笼罩着一层柔和而充满生机的淡绿色光晕。不同于熊和共的霸道熔炼,她的气息温润绵长,如同初春的藤蔓,悄无声息地汲取着天地灵气,伤势已恢复大半,脸色也恢复了往昔的清丽,只是眼神深处,多了一丝对这片天地的凝重。
“根基稍固。”熊和共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力量充盈后的厚重感,“轻烟你伤势如何?”
“已无大碍,多谢熊大哥挂心。”柳轻烟微微颔首,美眸扫过熊和共膝上那本沾染着暗红血迹的破旧《引气基础》,轻声道:“只是…灵石已尽,此地不宜久留。”
吱呀——
木门被推开,石头的小脑袋探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焦急:“喂!你们俩还窝着干嘛?快走快走!老疤头刚派人来催了!灵石到期,再不走,那老家伙翻脸比翻书还快!”
熊和共与柳轻烟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决意。是时候离开了。
简单收拾,其实无甚可收拾。熊和共将那本破旧的血书贴身藏好,手习惯性地按在腰间鲨鱼皮鞘上,冰冷的触感传来。寒铁短刀,凡铁之兵,在此界或许再无锋芒,但这份来自故土的念想与守护的执念,却早已融入骨髓。柳轻烟也将几片蕴含生机的草叶小心收好。
三人走出磐石居,再次汇入碎星坊那浑浊汹涌的人潮洪流。喧嚣、贪婪、汗臭、血腥、劣质丹药的苦涩气息混杂着浓郁的灵气扑面而来,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力。熊和共与柳轻烟早已非初入时那般脆弱,形意桩功与医仙谷心法自发运转,如同礁石般抵御着杂乱气息的冲击。
“快走快走!”石头在前面催促,小脸紧绷,赤脚在泥泞的地面上走得飞快,显然对离开此地充满急切,“趁着天还亮,赶紧翻过卧牛山回村!夜里这鬼地方更不是人呆的!”
他熟门熟路地带着两人在迷宫般的棚户区穿行,避开那些气息格外凶戾的区域,直奔坊市通往山外的出口。
坊市出口处,人流依旧拥挤。碎石铺就的道路蜿蜒向上,延伸进前方雾气弥漫、古木参天的卧牛山脉。空气中原始森林的气息与坊市的浑浊交织,带着一种离去的萧索与归途的未知。
三人挤出嘈杂的人群,踏上通往山外的碎石路。喧嚣渐远,山林特有的清冷湿气裹挟着浓郁的草木灵气涌来,让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呼…总算出来了!”石头长舒一口气,小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脚步也轻快了些,“再待下去,我攒的那点灵砂都要被这鬼地方的灵气吸干了!快走快走,天黑前争取翻过第一座山!”
熊和共与柳轻烟紧随其后。山路崎岖,林木幽深。经历过之前的影牙豹袭击,两人都保持着高度警惕,气息收敛,形意桩功与医仙谷心法时刻运转,感应着四周的动静。体内力量充盈,虽未脱凡胎,但那份源自武道与医道的敏锐灵觉,已远胜从前。
行至一处两山夹峙、古木蔽日的狭窄山坳。此地光线骤然昏暗,雾气也更浓重了几分,湿冷的空气带着一股淡淡的、不易察觉的腐败气息。脚下落叶厚积,踩上去悄然无声。
就在三人即将穿过山坳最狭窄处时——
异变陡生!
“动手!”
一声低沉凶戾的断喝,如同夜枭嘶鸣,猛地从左侧密林中炸响!
嗖!嗖!嗖!
三道黑影如同鬼魅,毫无征兆地从浓密的树冠和嶙峋的怪石后暴射而出!速度快得惊人,带起尖锐的破风声,瞬间封死了三人前后退路!
为首一人,身形矮壮如铁墩,满脸横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侧眉骨斜劈至嘴角,如同趴着一条蜈蚣,眼神凶残暴戾,手中握着一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淬毒短匕,直扑看似最弱的柳轻烟!正是那日在坊市入口处,蛮横撞开熊和共的“屠夫”张黑子!
另一人,瘦高如竹竿,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如同痨病鬼,动作却异常迅捷飘忽,手中一根乌沉沉、前端带着倒钩的铁尺,带着阴毒的劲风,悄无声息地刺向石头的后心!
最后一人,身形笼罩在宽大的灰色斗篷中,看不清面目,气息最为诡秘阴冷。他没有直接扑向任何一人,而是枯瘦的双手在胸前急速结印,口中念念有词!一股灼热狂暴的气息瞬间以其为中心弥漫开来!他身前空气扭曲,一点刺目的橘红色光芒凭空闪现,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膨胀、凝聚!眨眼间,便化作一个头颅大小、熊熊燃烧、散发出恐怖高温的橘红色火球!
火球术!
仙家法术!
恐怖的灵压伴随着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熊和共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面对天灾般的巨大危机感瞬间攫住了心脏!这绝非凡俗武功能抵挡的力量!
“躲开!”石头惊恐的尖叫声刺破空气!
“轻烟小心!”熊和共厉吼出声,在火球凝聚成型的刹那,身体的本能已先于思维做出反应!
面对那扑面而来的恐怖火球,硬抗是死路一条!形意十二形中,唯有一形可避此绝杀——猴形!灵巧,迅捷,攀援纵跃,如履平地!
“喝!”
熊和共吐气开声,腰身猛地一沉一弹!整个人如同被压紧到极致的弹簧,又似受惊的灵猿,脊椎如大龙弓起,双腿肌肉贲张,爆发出恐怖的力量!脚下坚硬的岩石地面“咔嚓”一声,被踩出蛛网般的裂痕!
轰!
他整个身体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并非直线后退,而是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和速度,斜刺里向着右侧一块凸起的巨大岩石后弹射而去!动作快如鬼魅,带着猴形特有的灵巧与爆发力!
几乎在他身形消失的同一刹那——
呼!
那散发着恐怖高温的橘红色火球,带着毁灭一切的狂暴气息,狠狠砸落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
轰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碎石泥土混合着燃烧的草木残骸冲天而起!灼热的气浪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向四周扩散!地面被炸出一个焦黑的大坑,边缘的岩石都被高温灼烧得发红开裂!
恐怖的气浪将反应稍慢的柳轻烟和石头狠狠掀飞出去!柳轻烟闷哼一声,淡绿色光晕急闪,身形在空中强行扭转,卸去大半冲击,踉跄落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石头则如同滚地葫芦,摔出老远,灰头土脸,惊魂未定。
熊和共虽凭借猴形身法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火球爆炸的核心,但仍被狂暴的气浪边缘扫中!后背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抽中,火辣辣的剧痛传来,粗布衣衫瞬间焦糊!体内气血剧烈翻腾,喉头一甜!
但他眼神凶戾如狼,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背后的灼痛!身形刚一落在巨岩之后,毫不停顿,脚尖在湿滑的岩石上一点,再次爆发!
这一次,目标直指那刚刚释放完火球术、气息出现短暂萎靡、正在喘息回气的灰袍劫修!
快!更快!
形意马形!马踏连环,追风逐电!将速度催发到极致!熊和共的身影在爆炸掀起的烟尘和飞溅的碎石中穿梭,如同扑向猎物的猎豹!他眼中只剩下那个灰袍身影,杀意沸腾!
那灰袍劫修显然没料到熊和共能在火球术下逃生,更没料到对方反击如此迅猛暴烈!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仓促间想要再次结印,或是祭出护身法器!
晚了!
熊和共的速度太快!两人之间不足三丈的距离,在他全力爆发下,瞬息即至!
“死!”
熊和共喉咙里爆发出低吼!右臂筋肉虬结如老树盘根,五指成爪,撕裂空气,带着形意鹰捉的凌厉狠绝,直抓向灰袍劫修那枯瘦的、正欲结印的双手手腕!目标明确——夺符箓!断施法!
灰袍劫修眼中厉色一闪,枯瘦的手腕如同毒蛇般猛地一缩一扭,竟险险避开了熊和共这志在必得的一抓!同时,他左手袖中寒光一闪,一柄淬毒的袖里剑如同毒蛇吐信,悄无声息地刺向熊和共的肋下!阴毒狠辣!
电光火石间!
熊和共眼中精芒爆射!他竟不闪不避!抓向对方手腕的鹰爪去势不变,只是五指猛地张开,化爪为掌!同时腰身拧转,右肩下沉,以形意熊形的浑厚沉猛之力,硬生生用肩胛骨的位置迎向那刺来的毒剑!
噗嗤!
袖里剑锋利的剑尖刺破粗布衣衫,狠狠扎在熊和共坚韧如铁的肩胛骨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剑尖入肉寸许,便被硬如精钢的骨骼死死卡住!一股阴冷的毒素瞬间顺着伤口蔓延!
剧痛与阴寒同时袭来!熊和共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但他眼神中的凶戾却更加炽盛!仿佛受伤的猛兽,更加狂暴!
就是现在!
他那化爪为掌的右手,在对方手腕缩回的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刹那,如同闪电般跟进!五指如铁钳,瞬间扣住了灰袍劫修刚刚缩回的右手手腕!指力爆发,如同钢箍锁死!
“撒手!”熊和共狂吼,全身力量瞬间爆发,形意崩拳的炸裂劲力透过五指狠狠贯入对方手腕!
咔嚓!
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裂声清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