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定桩’…有点意思啊!”男童摸着下巴,像个小大人似的品评道,“撤得快,定得更快!还能一边定着一边抓东西?这手‘鹰爪子’使得…啧啧,比村里张猎户家养的那只扁毛畜生还利索!”
熊和共没有理会男童的惊讶和评价。他全部的意志都在对抗着体内翻江倒海的剧痛,以及维持这脆弱的平衡。他颤抖着将树叶碗凑到嘴边,按照男童的提醒,极其小心地啜饮了一小口温热的青禾粥。
粥液入口,带着奇异的草木清香和淡淡的甘甜。刚一入腹,一股温和却极其精纯的暖流便迅速化开!这股暖流如同久旱逢甘霖,瞬间涌向四肢百骸,滋养着干涸撕裂的经脉,抚慰着饱受摧残的脏腑,甚至连丹田内躁动的真气长河都似乎被这温和的能量安抚,奔腾的速度都缓和了一丝!
更奇妙的是,这青禾粥蕴含的灵气,远不如空气中游离的灵气那般狂暴,反而带着一种天然的温和属性,如同最温顺的涓涓细流,极易被身体吸收炼化。虽然依旧带来些许饱胀感,却大大缓解了那无处不在的撕裂剧痛!
熊和共精神一振,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他不敢怠慢,立刻收敛心神,一边维持着桩功,一边小口小口、极其缓慢地啜饮着碗中的青禾粥。每喝一口,都需要全力运转桩功,引导炼化粥中温和的灵气,对抗外界依旧存在的冲击。
这过程依旧艰难痛苦,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但比起之前纯粹的折磨,此刻终于有了一丝滋养和希望。
男童蹲在一旁,托着腮帮子,饶有兴致地看着熊和共如同进行某种庄严仪式般,一点点艰难地喝着粥。他黑亮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喂,大个子。”男童忽然开口,打破了寂静,“你这身‘定桩’的本事,还有刚才那一下‘鹰爪子’,跟谁学的?看着不像是我们这儿的路数啊。你们…是从山外面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吧?是‘下界’飞升上来的?”
熊和共喝粥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看向男童,沙哑道:“下界?飞升?”
“对啊!”男童来了精神,盘腿坐在地上,“陈爷爷说过,在咱们‘云洲’外面,隔着好大好大的‘界海’,还有很多很多像泥巴块一样的小世界,叫‘下界’。下界灵气稀薄得可怜,跟没有差不多!那里的凡人想要修行,难如登天!只有极少数撞了大运、或者得了上古遗泽的家伙,才能修炼到极限,打破世界壁垒,飞升到我们‘云洲’这样灵气充沛的大世界来!陈爷爷说,这种人叫‘飞升者’!”
他上下打量着熊和共,眼神带着审视和好奇:“你俩从天而降,差点摔死,身体被灵气冲得跟筛子似的,连最基本的引气法门都不会,全靠身体硬扛…还有你那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凡铁片’…怎么看都像是刚飞升上来、啥也不懂的‘下界土包子’嘛!”
“下界…飞升者…云洲…”熊和共喃喃重复着这几个陌生的词汇,心中翻起惊涛骇浪。原来如此!那葬仙谷底的古老通道,并非通往另一个凡俗世界,而是…通往这名为“云洲”的修真大世界!他们,竟是以“飞升者”的身份,来到了此地!
巨大的信息冲击让他心神微震,体内刚刚平复一丝的真气又有些许波动,引来一阵刺痛。他连忙收敛心神。
“那…此处是何处?”熊和共沉声问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这儿?青牛村啊!”男童指了指外面,“云洲东域最犄角旮旯的地方!归‘青阳镇’管。离最近有修士老爷常驻的‘碎星坊’,还得翻过两座大山呢!穷乡僻壤,鸟不拉屎!”他语气带着点小抱怨,随即又得意地扬起小脸,“不过,我们村后山可是有灵脉分支的!不然哪来的灵田种青禾米?你们俩能掉到我们村附近,还遇上我,算是走了天大的狗屎运了!要是掉进‘黑风涧’或者‘万瘴泽’,这会儿骨头渣子都被妖兽啃光了!”
碎星坊?修士老爷?灵脉?妖兽?
一个个陌生的名词冲击着熊和共的认知。他默默记下。
“还未请教小兄弟高姓大名?救命之恩,没齿难忘。”熊和共郑重问道。
“高姓大名?”男童被这文绉绉的词逗乐了,摆摆手,“什么高姓不高姓的,我叫石头!陈石头!村里人都这么叫!”他拍了拍胸脯,“陈爷爷是我爷爷,这草庐就是他的。他进山采药去了,得好些天才能回来呢。这三天,可都是我在照顾你们俩!给你们喂‘清露’,擦洗伤口…呃,那个漂亮姐姐是阿花婶帮忙擦洗的!我可没乱看!”
男孩石头说到后面,小脸微微发红,连忙辩解。
熊和共看着眼前这个自称“石头”、赤着脚、身上沾着泥巴,却拥有不可思议手段、眼界见识远超凡俗的孩童,心中感慨万千。这看似荒僻的山村孩童,恐怕才是他在这浩瀚云洲修真界,接触到的第一个“引路人”。
“熊和共,谢过石头小兄弟。”他郑重说道,声音依旧沙哑,却透着真诚。
“熊和共?这名字真怪!”石头皱了皱小鼻子,随即又好奇地问,“那…那个漂亮姐姐呢?她叫什么?她身上那股绿油油的光是怎么回事?感觉…感觉很舒服的样子。”
“她叫柳轻烟。”熊和共看了一眼仍在沉睡的柳轻烟,“她师门…精研医道。”他含糊地带过,暂时不想透露太多。
“哦,医道啊!”石头恍然,点点头,“难怪感觉不一样。不过她好像伤得比你轻点?或者…她的功法更适应这里的灵气?”他猜测着。
就在这时,柳轻烟覆盖的薄被下,手指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熊和共眼神一凝,立刻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
“柳姑娘?”他轻声呼唤。
石头的注意力也立刻被吸引过去,好奇地凑近木床:“呀?漂亮姐姐也要醒了吗?”
薄被下,柳轻烟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轻颤动了几下。片刻之后,那双紧闭的眼眸,终于缓缓睁开。
初时的茫然,如同笼罩着薄雾的秋水。她的眼神还有些涣散,似乎无法聚焦,只是无意识地望着低矮的茅草屋顶,看着那几缕从缝隙中漏下的天光,以及光柱中漂浮舞动的灵气尘埃。
“这…是…何处?”她的声音极其微弱,带着久睡的干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
“柳姑娘!你醒了!”熊和共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声音带着一丝激动。
柳轻烟听到声音,眼珠微微转动,视线缓缓聚焦,落在了地铺上保持着奇异姿势、脸色苍白却眼神关切的熊和共脸上。
“熊…大哥?”她认出了熊和共,眼中的迷茫迅速被惊愕取代,随即想起了什么,猛地想要坐起查看自身情况,“我们…葬仙谷…那通道…”
然而,她身体刚一动弹——
嗡!
空气中浓郁的天地灵气,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瞬间变得狂暴!朝着她疯狂涌去!
“呃!”柳轻烟闷哼一声,绝美的脸庞瞬间煞白!她只觉得周身经脉如同被无数细针同时攒刺,丹田气海更是传来剧烈的震荡!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和撕裂感瞬间袭来!她体内的医仙谷真气虽然精纯温和,与灵气亲和度较高,但骤然面对如此高浓度的灵气冲击,同样引发了剧烈的排斥与冲突!
“别动!”熊和共和石头几乎同时出声!
石头反应更快一步,小手闪电般探出,食指带着一点微弱的乳白色灵光,轻轻点在柳轻烟的眉心!
“静心!敛息!”石头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柳轻烟身体一震,眉心处传来一股清凉温和的气息,迅速扩散开来,如同清泉流淌,瞬间抚平了她体内躁动的真气和翻腾的气血。那疯狂涌入的灵气冲击,似乎也被这股力量暂时隔绝了大半。
柳轻烟急促地喘息着,额角渗出冷汗,惊魂未定地看向眼前这个手指点在自己眉心、眼神清亮的赤脚男童。
“漂亮姐姐,你刚醒,千万别乱动!”石头收回手指,小脸严肃,“你们俩现在都跟刚出壳的雏鸟似的,脆得很!这里的灵气对你们来说太‘冲’了!得像他一样,”他指了指熊和共,“找个‘定桩’的姿势稳住自己!或者…学我教你的笨法子,收敛心神,想象自己是一块石头,啥也别想,让身体慢慢适应!”
柳轻烟聪慧过人,瞬间明白了眼前的处境和石头的提醒。她强忍着依旧存在的刺痛和不适,感激地看了石头一眼:“多谢…小兄弟。”
她尝试着缓缓调整呼吸,努力收敛心神,按照石头的提示,想象自身如磐石,不动不摇。同时,她体内医仙谷的独门心法也开始自主运转。不同于熊和共的形意桩功硬抗,她的功法似乎更偏向于疏导和融合。周身那层淡绿色的光晕再次亮起,主动吸引着周围相对温和的灵气光点,如同涓涓细流般汇入体内,修复着伤势,缓解着冲突。
熊和共看着柳轻烟迅速稳住状态,甚至比自己更显从容,心中稍安。医仙谷传承,果然有其独到之处。
石头见两人暂时都稳住了,拍了拍小手:“好啦,漂亮姐姐也醒了,正好!我再去盛碗青禾粥来!你们俩都给我老老实实待着,慢慢喝,慢慢适应!记住,千万别再乱动了!我去去就来!”
说完,他又蹦跳着跑了出去,草庐内再次恢复了宁静,只剩下两人努力对抗灵气冲突的细微喘息声。
熊和共端着手中还剩小半碗的青禾粥,感受着体内持续的刺痛和那丝缕缕的暖意滋养,目光再次落到腰间的寒铁短刀上。
凡铁?
崩口?
玩具?
石头那清脆而充满优越感的嗤笑声再次在耳边回响。
他伸出手,粗糙的手指缓缓抚过冰冷的鲨鱼皮刀鞘,感受着那熟悉的、属于凡尘的纹路。
渺小?卑微?
前路艰险,强敌环伺?
这柄刀,或许真的无法斩开此界的妖兽鳞甲,无法与修士的飞剑法宝争锋。
但…
熊和共的眼神,如同淬火的精铁,在最初的震动与茫然之后,沉淀出前所未有的沉静与坚韧。那是一种历经生死、跨越世界壁垒也未曾磨灭的意志。
他端起树叶碗,再次小心翼翼地啜饮了一口温热的青禾粥。温和的灵气暖流在体内化开,带来一丝力量。
形意混元桩的“势”场在体内流转,顽强地抵御、引导着狂暴的灵气。
肉体在痛苦中缓慢适应、蜕变。
信念在冲击下愈发凝练。
仙道之路,浩瀚莫测。
起点卑微如尘又如何?
他熊和共,从来不是靠外物走到今天!
这柄凡铁,或许再无锋芒。
但他心中的刀,那斩破虚妄、守护至亲的执念之刃,必将在这名为“云洲”的浩瀚天地,重新淬炼,直至…锋芒惊世!
他紧握着刀柄的手,指节依旧苍白,却不再颤抖。幽深的眼底,如同风暴过后孕育着无限生机的深海,沉静,却蕴含着足以斩破一切阻碍的、新生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