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沉沉地压在喧嚣散尽的天湖城上空。白日里论剑台的声浪仿佛还在耳畔嗡鸣,此刻却只余下死寂。打更人梆子敲响三声,空洞地回荡在空旷的街巷,更添几分肃杀。
“悦来居”后院的僻静小屋内,灯火如豆,在窗纸上投下摇曳不安的影子。浓烈的药味混杂着血腥气,弥漫在狭窄的空间里,几乎令人窒息。
熊和共躺在简陋的床板上,脸色灰败如金纸,呼吸微弱而急促。豆大的汗珠不断从他额角滚落,浸湿了散乱的鬓发。他赤裸的上身,右肩昨日被凌无锋剑气撕裂的伤口虽已包扎,此刻却诡异地透出一股黑气,与左大腿外侧那两处乌黑发亮、边缘腐烂流脓的毒针伤口遥相呼应。那黑气如同活物,正丝丝缕缕地沿着血脉向心口和头颅侵蚀。
柳轻烟坐在床边,素手如飞。银针在她指尖闪烁着寒芒,精准地刺入熊和共周身大穴,试图锁住那霸道无匹的剧毒。她的额头也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眼神凝重得能滴出水来。几包打开的药粉散发着刺鼻的辛气,却似乎对这诡异的毒素收效甚微。
“不行!”柳轻烟猛地拔出一根已经变黑的银针,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焦灼,“这毒…太怪了!我从未见过!药石罔效,连我的‘七绝锁脉针’也只能延缓它蔓延的速度!再这样下去,不出三个时辰,毒素攻心,神仙难救!”她看向熊和共的眼神充满了痛楚和自责。
“他娘的!”赵莽如同一头困在笼中的暴熊,在小屋内烦躁地来回踱步,古铜色的脸庞因愤怒和担忧而扭曲。每一步踏下,脚下的青砖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肯定是毒蛟帮那群下三滥的畜生!打不过就放冷箭!老子这就去端了他们的老巢!把他们帮主的脑袋拧下来给熊哥当夜壶!”他猛地攥紧砂锅大的拳头,骨节爆响,双目赤红欲裂。
“莽哥!冷静点!”唐小七瘦小的身影蹲在墙角阴影里,声音却异常清晰冷静,像冰水浇在烧红的烙铁上。“现在去硬拼,不但救不了熊哥,还会把我们都搭进去!毒蛟帮敢在论剑台下动手,必有倚仗!而且,这毒…恐怕不是寻常江湖毒物。”
他抬起头,那双精光四射的小眼睛里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智慧光芒:“柳姐姐,你说这毒诡异,不像凡俗手段?那会不会…和黑煞门有关?毒蛟帮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走狗!”他迅速从怀中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片,“这是我白天在论剑台外围赌档、茶馆里混迹时,听到的一些零碎消息拼凑的。毒蛟帮这几年势力膨胀得极快,背后隐隐有黑煞山的影子!而黑煞门…据说其根基功法《黑煞功》,邪门得很,练功需以剧毒辅佐,甚至…伤天害理!”
“黑煞门?”柳轻烟眉头紧锁,“若真是他们…这毒恐怕更棘手。寻常解药根本无用。”
“所以!”唐小七霍然站起,瘦小的身体绷得笔直,“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救熊哥,必须找到这毒的源头!知道它是什么,才能想办法解!城主府秘阁!那里一定有关于黑煞门,甚至毒蛟帮最详细的卷宗!说不定就有这毒的记载!”
屋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熊和共粗重痛苦的喘息声格外刺耳。
城主府秘阁!那是什么地方?天湖城权力核心的禁地!守卫森严,机关重重!擅闯者,格杀勿论!这无异于虎口拔牙,九死一生!
赵莽的拳头捏得更紧了,指节发白,他死死盯着床上气息奄奄的熊和共,眼中挣扎片刻,猛地一跺脚:“干了!为了熊哥,刀山火海老子也闯!小七,你说怎么干?”
柳轻烟深吸一口气,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也被决绝取代。她迅速将几包特制的解毒粉和止血散塞入怀中,又将几根银针藏在袖内:“小七说得对。这是唯一的生路。我略通机关之术,或许能帮上忙。事不宜迟!”
“好!”唐小七眼中精光一闪,迅速铺开一张潦草却关键位置标注清晰的天湖城简易地图,“城主府坐北朝南,西侧是校场和兵营,守卫最严。东侧则是内眷居所和后花园。秘阁…据我探知,不在明面上的库房重地,而是藏在内府后花园深处,一座不起眼的假山之下!守卫相对少,但机关…恐怕是真正的龙潭虎穴!”
“我们兵分两路!”唐小七指着地图,“莽哥,你力大无穷,负责在外围制造混乱,吸引东侧巡逻守卫的注意!动静越大越好,但切记不可恋战,一击即退,把他们引向西侧校场方向!柳姐姐,你和我潜入后花园,寻找秘阁入口!熊哥…我们得带上!”他看向昏迷的熊和共,“把他单独留在这里太危险!而且…若真找到解药,必须立刻给他用!”
“带熊哥?”赵莽一愣。
“对!我有办法!”唐小七飞快地从床下拖出一个巨大的、散发着鱼腥味的麻袋,“委屈熊哥了!”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四人如同融入墨汁的阴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悦来居”。
城主府高大的朱漆围墙在月光下投下森然的黑影。墙头偶尔有巡逻兵丁的火把光晕晃动,更添几分肃杀。
“莽哥,看你的了!”唐小七低声道。
赵莽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眼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光芒。他深吸一口气,猛地从藏身的墙角窜出!如同黑夜中暴起的巨熊,几步就冲到东侧一处偏门前!
“毒蛟帮的孙子们!爷爷赵莽来取你们狗命了!滚出来受死——!!!”
声若炸雷!在寂静的夜里骤然爆发,震得墙头瓦片都簌簌作响!他巨大的身躯狠狠撞在那扇包铁木门上!
轰隆!
一声巨响!厚重的木门竟被他撞得向内凹陷,门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有刺客!”
“在东门!快!”
“拦住他!”
府内瞬间炸开了锅!尖锐的警哨声划破夜空!脚步声、呼喝声、兵刃出鞘声从四面八方向东门汇聚!火把的光亮迅速向那边移动。
“走!”唐小七低喝一声,趁着混乱,如同灵巧的狸猫,与背着巨大麻袋(里面是昏迷的熊和共)的柳轻烟,沿着墙根阴影,闪电般扑向西侧后花园的方向!柳轻烟身负熊和共,动作却依旧轻盈迅捷,显示出不凡的轻功底子。
后花园的角门果然守卫空虚。唐小七摸出两根特制的细铁丝,在锁孔里捣鼓几下,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两人闪身而入,迅速将门虚掩。
花园内假山嶙峋,花木扶疏,在月光下投下重重怪影。空气中弥漫着草木清香,却掩盖不住那份无形的肃杀。唐小七凭借白天的记忆和敏锐的直觉,带着柳轻烟在曲折小径中快速穿行。
“在那里!”唐小七指着花园深处一座造型颇为奇特、形似盘踞巨龟的假山。假山底部,一块颜色略深、边缘异常平整的巨石,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突兀。
两人迅速靠近。柳轻烟放下麻袋,仔细检查那块巨石,指尖在冰冷的石面上划过,感受着细微的纹理。“有机关锁扣,很精巧。”她低声道,从发髻上拔下一根不起眼的玉簪,插入石缝一处极其隐蔽的凹槽,手腕以一种奇特的韵律轻轻捻动。
咔…咔咔…
一阵极其轻微、仿佛生锈齿轮转动的机括声响起。那块巨石,竟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黝黑洞口!一股阴冷、带着浓重尘埃和腐朽纸张气息的风,从洞内涌出。
“成了!”唐小七眼中闪过喜色,迅速点燃一支特制的牛油火折子,火光昏黄,勉强照亮入口处向下延伸的石阶。“柳姐姐,你跟紧我!”
两人重新背上麻袋(熊和共),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踏入洞口。巨石在他们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光亮和声响,只剩下火折子摇曳的光晕和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石阶陡峭,向下延伸极深。空气潮湿阴冷,弥漫着经年累月的尘土和书卷霉变的味道。四周是粗糙开凿的岩壁,湿漉漉地渗着水珠。火折子的光只能照亮身前几步范围,更深处是无边的黑暗,仿佛通往九幽地府。一种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眼前豁然开朗。石阶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石室。石室中央,矗立着一座完全由黝黑金属铸造而成的奇异建筑!它形似一座微缩的九层宝塔,却又布满无数细密的孔洞和狰狞的尖刺,散发着冰冷、坚硬、毫无生机的死亡气息!金属塔身布满斑驳的痕迹,却不见丝毫锈蚀,在火光的映照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塔底只有一个狭窄的门户,黑洞洞的,如同巨兽张开的獠牙大口。
“这…就是秘阁?”柳轻烟倒吸一口凉气,眼前的金属巨塔透出的压迫感让她心惊肉跳,“好重的煞气!”
唐小七脸色也异常凝重,他举着火折子,仔细打量着金属塔身那些密密麻麻的孔洞:“柳姐姐,小心!这些孔洞…恐怕就是机关所在!这塔…像个巨大的…弩机匣子!”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就在两人靠近金属塔底门户三丈范围时!
嗡——!
一声低沉、令人牙酸的金属机簧蓄力声,毫无征兆地自塔身内部响起!如同沉睡的凶兽被惊醒,发出了第一声低吼!
“不好!退!”唐小七瞳孔骤缩,厉声示警!
但,晚了!
嗤嗤嗤嗤嗤——!!!
刹那间,千百道凄厉到极点的破空尖啸撕裂了死寂!从金属塔身那密密麻麻的孔洞中,爆射出无数道乌光!那不是寻常的弩箭,每一支都只有筷子粗细,通体闪烁着青黑色的金属冷光,箭头呈三棱透骨锥形,带着螺旋状的放血槽!速度快如闪电!劲道足以洞穿金石!更可怕的是,这些弩箭并非杂乱无章,而是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交织成一张覆盖上下左右所有空间、毫无死角的毁灭之网!九层塔身,孔洞错落,箭雨并非一波,而是如同汹涌的潮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层层叠叠,环环相扣!正是传说中的绝杀机关——九连环弩阵!
死亡的气息瞬间将两人彻底笼罩!
“趴下!”柳轻烟反应奇快,在唐小七示警的同时,已猛地将背上的麻袋(熊和共)连同自己狠狠扑倒在地!同时玉手一扬,几点寒星射出,精准地击飞了射向两人头颅的数支弩箭,发出叮当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