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兄!”柳轻烟收指急退,脸上闪过一丝懊悔。她本意是逼对方全力出手,印证武理,绝不想触及对方伤处!
剧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熊和共的神经,左肩的冰冷麻木迅速扩散,几乎要将他的意识都冻结!龟息之法在剧痛的冲击下摇摇欲坠,丹田那缕微息内力更是被狂暴的寒毒冲得七零八落!
完了!寒毒爆发!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就在意识即将被冰寒吞噬的刹那,怀中紧贴心口的龟甲,猛然传来一股清晰而温润的波动!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又似溺水时抓住的浮木!
“呼吸至微,近天地律动…心躁则气浮,气浮则神散…”
采药老叟那如同风过石隙的低语,在濒临崩溃的识海中轰然炸响!
生死关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熊和共猛地闭上双眼!心神在龟甲温润波动的牵引下,以从未有过的决绝,狠狠沉入丹田深处!不再去管那狂暴肆虐的寒毒,不再去管左肩撕裂般的剧痛!他彻底放空了心神,只留下一个无比纯粹的念头——融入!
融入这枫林的风声!
融入这落叶的飘零!
融入这脚下大地的厚重!
融入这头顶苍穹的广阔!
龟息之法被他运转到了极致!那缕被冲散的微息内力,如同受到感召,顽强地在寒毒肆虐的经脉中重新凝聚,变得前所未有的细长、绵密、坚韧!它不再试图对抗狂暴的寒毒,而是如同最柔韧的藤蔓,小心翼翼地缠绕上去,感受着那冰寒中蕴含的独特“律动”——那是石魁掌力的残留,是玄煞寒毒的本源气息!
心愈静,息愈微。
剧痛依旧,冰寒刺骨,但他的心神却仿佛抽离了出来,进入了一种奇异的空明状态。他“看”到了寒毒在左肩经脉中如同黑色冰晶般肆虐的轨迹,也“看”到了自身微息内力如同潺潺溪流,尝试着去契合、去疏导那狂暴冰流的“脉动”。
柳轻烟正欲上前查看,却骤然停步!她清亮的眸子中充满了震惊!
她看到,熊和共紧闭双眼,身体因剧痛和寒冷而微微颤抖,但他周身的气息,却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那股沉凝如山的气势并未消失,反而变得更加深邃内敛,如同与脚下的大地连为一体!更让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他那原本因寒毒爆发而紊乱狂暴的气息,竟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悠长、细微、若有若无,仿佛…仿佛他整个人正在融入这片枫林,融入这方天地!漫天飘落的红叶,在靠近他身体尺许范围时,竟诡异地改变了飘落的轨迹,如同被一股无形的、柔和的力场轻轻推开!
“这…这是…”柳轻烟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这种境界,她只在师门隐世不出的长老身上感受到过!那是近乎“天人合一”的雏形!是武道踏入更高层次的征兆!他…他竟然在寒毒爆发的生死关头,突破了?!
熊和共猛地睁开双眼!
眸中再无痛苦,只有一片深潭般的沉静,以及沉静之下燃烧的、如同熔岩般的战意!左肩的剧痛和冰寒依旧存在,但已无法再动摇他的心神分毫!那缕微息内力,在龟息之法突破的瞬间,壮大了不止一倍,变得更加精纯凝练,虽然依旧无法祛除寒毒,却已能暂时将其压制、疏导,使其不再疯狂扩散肆虐!
他深吸一口气,那悠长细微的气息,仿佛引动了周遭的空气流动。他缓缓抬起右臂,五指虚握成拳,遥遥指向柳轻烟。动作缓慢而凝重,仿佛托着千钧重物,却又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和谐韵律。拳锋所指,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起来。
“再来!”熊和共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如同闷雷滚动,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柳轻烟眼中的震惊瞬间化为灼热的战意!她感受到了对方身上那股截然不同的气势,那是蜕变后的新生!她清啸一声,再无保留!身形再次化作流云,这一次,速度更快,轨迹更诡,指掌间的劲力凝练如实质,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全力攻向熊和共!
“流云——裂空!”
熊和共动了!
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再是大开大合的扑击,而是变得异常简洁、直接!脚步在厚厚的落叶上滑动,如同灵蛇游走,带起道道残影!面对柳轻烟那足以裂开空气的凌厉指风,他不闪不避,只是将虚握的拳头,以一种玄奥的轨迹,缓缓递出!
“形意——崩拳!”
拳出无声!
没有呼啸的劲风,没有慑人的气势。
只有一种纯粹的、凝练到极致的“崩”意!
拳锋所过之处,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强行压缩、扭曲!柳轻烟那凌厉无匹的指风,在触及这看似缓慢的拳锋时,竟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而坚韧的墙壁,瞬间被瓦解、崩散!指风蕴含的穿透劲力,被一股更凝练、更内敛、更浑厚的震荡之力,硬生生崩碎了!
砰!
拳指并未真正接触,气劲已在空中碰撞!
一道肉眼可见的环形气浪猛地炸开!以两人为中心,方圆数丈内的落叶被狂暴地卷起,如同平地刮起一阵旋风!那株古老的枫树也剧烈摇晃,无数红叶如雨般簌簌落下!
柳轻烟闷哼一声,指间凝聚的劲力被彻底崩散,一股强横的反震之力顺着手臂传来,让她气血翻腾,不由自主地连退三步才稳住身形,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熊和共同样后退一步,脸色一阵潮红,左肩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新生的内力剧烈震荡。但他硬生生压下翻涌的气血,沉腰坐马,稳如山岳!那崩碎指风的一拳,不仅蕴含了形意拳刚猛无俦的崩劲,更融入了刚刚突破的、对天地律动更深层次的感悟!那是“崩”意与“大息”的初步共鸣!
漫天红叶飘落,如同下了一场血雨。
空地中央,两人相隔三丈,凝立不动。柳轻烟指间残留的锐气尚未散尽,熊和共拳锋上凝聚的崩意犹在吞吐。彼此眼中,都映照着对方的身影,以及那毫不掩饰的震惊与激赏。
柳轻烟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眼中的灼热战意缓缓敛去,化为一种纯粹的、高山仰止般的敬佩。她看着熊和共依旧苍白却眼神锐利如初的脸,看着他左肩处衣衫下隐隐透出的湿痕(那是剧痛激出的冷汗),缓缓收起了剑指,抱拳,郑重一礼。
“形意之妙,浑厚如山,崩劲如雷,更兼…天人交感之玄奥!轻烟…受教了!”她的声音清越,带着由衷的赞叹,“此战,无胜败。是轻烟输了眼界。”
熊和共也缓缓收起拳架。左肩的剧痛如同潮水般再次涌来,几乎让他站立不稳,但他脊背依旧挺得笔直。他同样抱拳还礼,声音沙哑却透着真诚:“柳姑娘剑法通神,流云无迹,变幻莫测。若非姑娘指力引动寒毒,在下也难窥此境。此战,受益良多。”他指的是那生死关头的突破。
柳轻烟展颜一笑,如同冰雪初融,枫叶失色。“张兄过谦了。武道之路,达者为先。今日枫林一战,轻烟获益匪浅。流云剑道,前路可期!”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熊和共的左肩,眼中闪过一丝关切,“张兄伤势…”
“无妨,尚能压制。”熊和共言简意赅,不愿多提。他心中记挂着论剑台和伤势所需的药物。
柳轻烟了然地点点头,不再追问。她似乎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非金非木的黑色令牌,令牌正面刻着一个古朴的“川”字。她将令牌递给熊和共。
“此乃百川阁‘听风令’。”柳轻烟解释道,“持此令,可再入百川阁,问一事,无需银钱。算是轻烟对张兄今日印证武道的谢意,也…权作引动张兄寒毒的赔礼。”她眼中带着一丝歉意和真诚。
百川阁令牌!熊和共心中一震!此物价值难以估量!他深深看了柳轻烟一眼,没有推辞,伸手接过。入手微凉,带着一股淡淡的檀木清香。“多谢柳姑娘。”
“张兄保重。”柳轻烟再次抱拳,目光在熊和共脸上停留片刻,似要将这个神秘而强大的对手牢牢记下。“天湖剑会,或有再见之期。届时,再向张兄讨教!”
说完,她不再留恋,月白色的身影飘然而起,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如火如荼的枫林深处,只留下满地红叶和一句随风而来的清音:
“城西黑水坊,三更灯火稀。若寻不便物,或可解燃眉。”
熊和共握着手中微凉的“听风令”,望着柳轻烟消失的方向,久久伫立。晨风穿过枫林,卷起片片落叶,拂过他苍白却坚毅的脸庞。
黑水坊…三更灯火稀…
疗伤之药,迫在眉睫。
论剑台之行,凶险更添。
他低头看着令牌上那个古朴的“川”字,又摸了摸怀中温润的龟甲。
前路漫漫,杀机四伏。但枫林一战,生死突破,手中多了一枚关键令牌,也让他心中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燃烧得更加炽烈。
他转身,大步走出枫林,身影重新被宽大的斗篷笼罩,再次汇入云州城庞大而喧嚣的人潮之中,朝着城西更深处,那片名为“黑水坊”的阴影之地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