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清越悠长的龙吟响彻二楼!
长剑并未完全出鞘,仅仅拔出了三寸!
一道匹练般的寒光骤然亮起!快!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残留!仿佛凭空炸开了一道冷冽的闪电!
没有繁复的招式,只有一道简洁到极致、迅疾到极致的横削!
“流云——无定!”
随着少女清冷的低喝,那抹寒光如同天际流云,缥缈无定,却又蕴含着撕裂一切的锋芒!
“叮!叮!”
两声清脆的金铁交鸣几乎同时响起!
紧接着是两声凄厉的惨叫!
那两个恶汉只觉得手腕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和刺骨的冰凉!手中沉重的鬼头刀再也拿捏不住,“哐当”、“哐当”两声掉落在楼板上。两人捂着手腕踉跄后退,鲜血从指缝中狂涌而出,赫然被那惊鸿一瞥的剑光精准地挑断了手筋!
整个过程,兔起鹘落,快到令人窒息!少女长剑已然归鞘,仿佛从未动过。她月白色的劲装上,连一丝褶皱都未曾增添。唯有空气中残留的凛冽剑气,和地上哀嚎打滚的两个恶汉,证明着刚才那惊世一剑的存在。
疤脸大汉看得亡魂皆冒!他此刻哪里还不明白踢到了铁板?这女子看似年轻,剑法竟如此恐怖!还有那个诡异的斗篷人…他捂着血流不止的右手腕,再不敢有丝毫凶焰,连嵌在桌角的刀都不敢要了,惊恐地看了少女和熊和共的方向一眼,如同见了鬼一般,连滚带爬地冲下楼梯,头也不回地逃出了醉仙居。地上那两个断了手筋的恶汉也强忍着剧痛,连滚带爬地追了下去。
大堂里一片狼藉,食客们惊魂未定,看向女子的眼神充满了敬畏。
少女看也不看逃走的恶汉,目光再次投向角落的熊和共,清声道:“方才,多谢阁下援手。”
熊和共切割牛肉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又继续。他依旧低着头,斗篷的阴影遮住了所有表情,沙哑低沉的声音传出,带着刻意模仿的生硬口音:“举手之劳。姑娘剑法通神,在下多此一举。”
少女缓步走近,在他对面那张空着的圆凳上,坦然坐下。距离拉近,熊和共能更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上那股清冽的气息,如同山涧寒泉,与这酒楼的喧嚣油腻格格不入。她目光澄澈,带着审视与探究,落在熊和共身上,似乎想穿透那层厚厚的斗篷阴影。
“阁下过谦了。”少女的声音平和下来,却依旧带着一种穿透力,“以碎骨为器,破敌刀势于毫厘之间。这份眼力,这份对力道精微的掌控,已臻化境。小女子柳轻烟,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熊和共沉默片刻。报出真名是找死。“张二牛。”他报出了那份路引上的名字,声音依旧沙哑低沉,“山野粗人,不值一提。”
“张兄。”柳轻烟并未深究名字真假,江湖中人用化名再正常不过。她目光扫过熊和共面前简陋的食物——粗糙的熟牛肉,冷硬的馒头,一壶最便宜的粗茶。再看他那身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灰黑斗篷,以及斗篷下隐隐透出的、刻意收敛却依旧无法完全掩盖的沉凝气度。一种矛盾感油然而生。
“方才听那说书人提及北地熊家堡…张兄似乎…心绪波动不小?”柳轻烟看似随意地问道,清澈的目光却仿佛能洞察人心。
熊和共握着匕首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声音更沉:“江湖旧事,难免唏嘘。黑煞门…势大。”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异常艰涩。
柳轻烟了然地点点头,并未追问。她提起桌上的茶壶,取过一个干净的杯子,为熊和共斟了一杯热茶,也为自己倒了一杯。动作从容优雅,带着一种江湖儿女特有的洒脱。
“黑煞门行事霸道,人所共知。张兄孤身在外,还需多加小心。”她将茶杯轻轻推向熊和共,“方才张兄出手,劲力运用之妙,似蕴天地呼吸之律动,浑厚处如山岳潜形,精巧处如灵蛇点水。小女子观之,深感佩服。不知张兄所习,是何路数?”
话题转到了武学上。熊和共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武,是他刻入骨髓的本能,也是最能让他感到安心的领域。他端起那杯热茶,滚烫的温度透过粗瓷杯壁传来。兜帽下,他抿了一口,苦涩的茶味在舌尖蔓延。
“家传野路子,强身健体罢了。”熊和共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几分刻意模仿的生硬,多了一丝属于武者的沉稳,“形意十二形,取禽兽搏杀之态,摹其神意,练筋骨,壮气血。”他没有提及龟息之法,那是他如今保命和感悟的根本。
“形意?”柳轻烟眼中闪过一丝异彩,“可是那相传由上古先民观百兽争斗所创,以龙、虎、猴、马、鼍、鸡、燕、鹞、蛇、鸟台、鹰、熊十二种灵禽猛兽为根基的拳法?”
“正是。”熊和共有些意外,这女子见识倒是不凡。
“此拳法重意不重形,练到高深处,心意一动,周身筋骨齐鸣,劲力贯通,如龙腾虎扑,鹰击熊靠,威力无穷!”柳轻烟语气带着几分赞叹,“难怪张兄方才出手,劲力沉凝精妙,收发由心。小女子所习,乃是师门所传‘流云剑诀’。剑势如云,变幻无定,聚散随心,意在行先。”
“流云…”熊和共低声重复了一句,想起了她刚才那惊鸿一现的剑光,快得超越视觉,缥缈无定,却又锋芒内蕴。确实当得起“流云”二字。“好剑法。”他由衷赞道。
“剑法虽好,却少了些张兄拳法中那份源于百兽搏杀的原始野性,那份与天地筋骨共鸣的浑厚根基。”柳轻烟坦言,并无自矜之色,“武道之途,万流归宗。今日得见张兄妙手,心痒难耐。”她清澈的眸子直视熊和共兜帽下的阴影,带着一丝属于武者的纯粹热切,“不知张兄可愿移步,寻一僻静处,与小女子切磋一二?点到为止,只论武道精微。”
来了!熊和共心中一动。百川阁老者的话在耳边回响:“锋芒太露,易折。藏锋敛锐,或可待时而动。”此刻与这身份不明、剑法超群的女子比武,无论输赢,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关注。尤其是在这血煞令悬顶的当口。
他沉默片刻,缓缓摇头:“姑娘剑法通玄,在下微末之技,不敢献丑。况且…”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身有不便,恐污了姑娘宝剑。”
柳轻烟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语中那份沉重的“不便”,目光在他裹得严实的斗篷上停留了一瞬,尤其在那左肩略显僵硬的轮廓处。她眼中的热切稍敛,并未强求,反而理解地点点头:“是小女子唐突了。张兄有伤在身,确不宜动武。”
她话锋一转,语气依旧真诚:“不过,武道切磋,未必尽在拳脚刀剑。张兄方才所言‘近天地律动’、‘心躁则气浮’,深合武道至理。不知这‘律动’二字,张兄可有更深体悟?小女子练剑之时,常感心神难与剑意完全契合,快则易浮,慢则易滞,总差一线圆满。”
这个问题,直指熊和共刚刚领悟的龟息微息之法的核心!他心中微震,这女子对武道的感悟,果然非同一般。
他沉吟片刻,斟酌着用词。龟甲之秘绝不能提,但采药老叟那几句直指本质的体悟,或许可以分享一二。
“天地…自有其息。”熊和共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思考的重量,“风过山林,水涌暗河,非刻意为之,乃自然之律。人心躁动,气息便如脱缰野马,难以驾驭。唯有…沉心静虑,敛神内观,尝试将自身之息,如滴水入海,融入周遭这庞杂却自有其序的‘大息’之中。初时如逆水行舟,艰难晦涩…久之,或可觅得一丝共鸣。心愈静,息愈微,感之愈真。至于快慢…或许,不在于手脚,而在于心息是否相随,是否…合于那一瞬间的‘律动’?”
他将采药老叟的教诲,结合自己逃亡路上于山林间艰难维持龟息、感知万籁的体验,用最朴实的语言道出。没有玄奥的口诀,只有最本真的体悟。
柳轻烟静静地听着,清澈的眸子越来越亮,仿佛有星辉在其中流转。她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桌面上轻轻划动,似乎在模拟某种无形的轨迹。熊和共的话语,如同在她心中推开了一扇窗,让她一直朦胧不清的某个关隘,骤然清晰了许多!
“心息相随…合于律动…如滴水入海…”她低声重复着,眼中异彩连连,脸上浮现出豁然开朗的欣喜,“妙!此言大妙!张兄一席话,令轻烟茅塞顿开!困扰多时的滞涩,竟似找到了症结所在!此乃金玉良言,受教了!”她站起身,对着熊和共,郑重其事地抱拳行了一礼。这一礼,发自内心,敬的是对方对武道的深刻见解。
熊和共微微颔首,并未起身:“姑娘悟性超绝,一点即透。”
柳轻烟重新坐下,心情显然极好。她看着眼前这个神秘、沉郁、身负重伤却对武道有着惊人洞见的斗篷客,心中那份结交之意更浓。她沉吟片刻,目光投向窗外远方隐约可见的城西方向。
“张兄初至云州,想必也听说了‘天湖剑会’之事?”柳轻烟问道。
熊和共心中警铃微作,不动声色:“略有耳闻。”
“剑会下月初九开启于落星湖畔。”柳轻烟眼中闪过一丝向往,“此乃云州乃至北地武林一大盛事。群英汇聚,论剑问道。更有传闻,此次魁首,可得‘天湖淬剑’之机,乃剑客梦寐以求的造化。”
她话锋一转,看向熊和共:“张兄伤势未愈,剑会比武或许力有不逮。但盛会之中,鱼龙混杂,消息亦是最为灵通之时。城中‘论剑台’已开,供各路豪杰切磋、扬名、获取剑帖。那里更是风云汇聚之地,三教九流,无所不包。张兄若想探听些消息,或寻些…‘不便’之需,论剑台附近,或许是个去处。”
熊和共心中一动。论剑台!这正是百川阁老者暗示过的地方!也是他心中盘算的下一步目标。这柳轻烟,竟也点出了此地。是巧合?还是有意?
“多谢姑娘指点。”熊和共沉声道。
“今日得遇张兄,论武解惑,实乃幸事。”柳轻烟举起茶杯,以茶代酒,“他日若张兄伤势痊愈,或有闲暇,轻烟仍盼能与张兄切磋印证,一窥形意之妙。流云对形意,想必别有一番气象。”
她眼中那份纯粹的武者热忱和坦荡的欣赏,清晰可见。
熊和共沉默片刻,也缓缓举起茶杯。粗糙的杯沿相碰,发出一声轻响。
“若有机缘。”他给出了一个模糊的承诺。
柳轻烟展颜一笑,如同冰雪初融,清丽动人。她不再多言,放下茶杯,留下几块碎银压在桌上,算是结了茶资,对熊和共再次抱拳:“张兄保重。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说完,她拿起那柄古朴长剑,身姿轻盈地转身下楼。月白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口,融入楼下喧嚣的人潮之中,只留下一缕若有似无的、清冽如泉的气息。
熊和共独自坐在窗边,看着面前冷掉的熟牛肉和馒头,还有那杯尚有余温的粗茶。柳轻烟的出现,如同投入死水潭中的一颗石子,短暂地荡开了压抑的涟漪。她的剑法,她的见识,她对武道的纯粹热忱,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然而,这份短暂的萍水相逢,并未能驱散笼罩心头的阴霾。血煞令的悬赏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头顶。黑煞门的阴影无处不在。论剑台…那既是获取剑帖、接近天湖淬剑机缘的跳板,也必然是龙潭虎穴,无数觊觎悬赏的凶徒蛰伏之地。
他拿起一个冷硬的馒头,用力咬了一口,慢慢咀嚼。粗糙的口感刺激着味蕾,也提醒着他现实的冰冷。
藏锋敛锐,待时而动。
他必须像在百川阁门前那样,收敛起所有的锋芒,如同最不起眼的顽石,沉入云州这潭深不见底的浑水之中。论剑台,是下一个险关。
窗外,云州城的喧嚣依旧,日头已微微西斜,将巨大的城影拉长。熊和共将最后一口馒头咽下,端起粗茶杯,将冰冷的茶水一饮而尽。
该动身了。目标——论剑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