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娅依言抬头,但她的神格微弱,无法长时间直视奥丁那蕴含着无尽威严与雷霆的独眼。于是,她的目光谦卑地垂落,定格在神王胸前那象征无上权柄的厚重铠甲上,仿佛在对那冰冷的金属陈述,声音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大殿:
“众父之神在上,海拉殿下……她拥有足以撼动九界根基的力量,她的野心亦如她的力量一般,昭然若揭,从未掩饰。她渴望的,从来不止是冥界的权柄。”
此言一出,大殿之上一片压抑的哗然!所有神明与大臣都面露惊骇,彼此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海拉的力量与野心,在座谁人不知?但从未有人敢如此直白、如此赤裸地将这个事实摊开在奥丁面前!一方面,是出于对海拉那恐怖实力的深深忌惮;另一方面,谁都知道奥丁对这位长女的态度复杂,既需利用其征战之力,又时刻提防,维持着一种危险的平衡,无人敢去轻易捅破这层窗户纸。
奥丁闻言,并未动怒,反而从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轻笑,那笑声带着洞察一切的冰冷:“哦?朕还以为,你早已效忠于那位……冥界的女王。”
艾莉娅的心猛地一紧,但语气依旧平稳,她将右手按在胸口,仿佛在宣誓:
“我效忠的,是阿斯加德这片神土,是生活于此的每一位子民的生命与未来。正因如此,我必须直言。”
她深吸一口气,抛出了那个看似矛盾,实则精妙的提议:
“如今劳菲倚仗邪物,驱使不死军团,前线将士苦不堪言,节节败退。放眼九界,唯有死亡女神海拉的力量,她的亡灵大军,才是克制那些不死亡灵的最佳利器。”
她微微抬起视线,语速加快,带着一种剖析利害的冷静:
“派遣海拉殿下迎战劳菲,一则可借助其绝对强悍的实力,迅速压制甚至击溃冰霜巨人的主力,解阿斯加德燃眉之急;二则,约顿海姆幅员辽阔,战事胶着,劳菲及其背后的力量绝非易与之辈,海拉殿下必将被牢牢牵制在遥远的冰原之上,短时间内无法抽身……”
她在这里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才缓缓吐出最关键的一句:
“……这,于阿斯加德而言,岂不也是一种……更为稳妥、且能解除近忧的‘流放’?”
“流放”二字,她说得极轻,却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打开了奥丁心中某个紧锁的盒子。
奥丁抚摸着胡须的手停了下来,那仅存的独眼中锐利的光芒微微闪动,随即,他脸上竟缓缓露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带着赞许与了然的笑意。
他很满意。
非常满意。
这番话,将他内心盘桓已久的考量,将他需要却难以亲自说出口的策略,由一个看似“局外”、却又与海拉有着微妙联系的人,如此清晰、如此“顾全大局”地说了出来。既肯定了海拉的价值,又为如何“使用”这把双刃剑找到了最完美的借口——不是召回,是“利用”;不是妥协,是“策略性流放”。
他一直在等,等一个足够了解海拉、又敢于冒犯海拉、还能看透这层利害关系的人,来替他开出这剂看似危险、实则一举多得的“药方”。
如今,这个看似柔弱的美貌之神,这个曾被他打入冥界又奇迹般归来的女孩,艾莉娅,成了这个完美的“代言人”。
“很好。”奥丁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带着一锤定音的威严,“你的谏言,虽有冒犯,却也不无道理。为了阿斯加德……”
他的目光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群臣,最终落回艾莉娅身上。
“朕,准了。”
离开金宫,艾莉娅的心并未因奥丁的采纳而轻松半分,反而如同系上了沉重的铅块。她不知道自己将面对海拉怎样的雷霆之怒。那位死亡女神绝顶聪明,必然能看穿她谏言中那些为奥丁铺设的台阶,也必然能感受到其中隐含的、将她“利用”与“流放”的意味。
但无论如何,她都必须回去。冥界是她此刻唯一的“归属”,也是她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当她踏上海姆冥界那灰色死寂的土地,一步步走向海拉那黑曜石宫殿时,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她刚踏入寝殿那冰冷、空旷的空间,甚至来不及看清里面的情形——
一股庞大无比的黑暗力量瞬间攫住了她!如同无形的巨掌,狠狠将她掼在冰冷的墙壁上,后背撞上坚硬石壁的剧痛让她眼前一黑,闷哼出声。
紧接着,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猛地掐住了她纤细的脖颈,力道之大,让她瞬间呼吸困难。海拉那张蕴含着风暴的、美艳而冷酷的脸庞逼近,墨绿色的眼眸中燃烧着被触犯的怒火,几乎要灼穿艾莉娅的灵魂。
“这就是……你的谏言?”海拉咬着牙,一字一字地从齿缝中挤出这句话,冰冷的死亡气息喷在艾莉娅因痛苦而泛着泪光的脸上。
艾莉娅被掐得脸色发白,脖颈上传来骨骼被压迫的痛楚,撞在墙上的后背也火辣辣地疼,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但她咬着下唇,强行忍住了所有痛呼与恐惧,那双被泪水浸润的黑眸没有躲闪,没有哀求,反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坚定,直直地回望着海拉。
“这……这是最好的办法……主人!”她艰难地从被压迫的喉咙里挤出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喘息,“一个能让您……名正言顺回到阿斯加德视野……唯一的办法!奥丁需要一个……敢于冒犯您、又能为他提供策略的‘恶人’……那么,就由我来做!由我来……说出他想要的‘利用’和‘流放’!”
海拉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仿佛要从中找出丝毫的欺骗或动摇。她看到了痛苦,看到了泪水,但也看到了那不容置疑的、近乎愚蠢的坚定。
良久,海拉掐着她脖子的手没有松开,但另一只手却猛地抬起了艾莉娅的下巴。在艾莉娅因震惊而圆睁的泪眼中,海拉倏地俯身,带着一种惩罚与宣告般的霸道,狠狠地吻上了她的嘴唇!
“唔——!”
艾莉娅浑身僵住,大脑一片空白。这根本不是吻,而是死亡的实质!冰冷、黑暗、带着毁灭一切的孤寂气息,汹涌地试图侵入。她周身的祝福金光瞬间大盛,激烈地抵抗着这来自死亡本源的触碰,发出细微的、如同灼烧般的滋滋声。
艾莉娅震惊地睁大双眼,泪水流得更凶了,她下意识地用手暗暗推拒着海拉坚硬的胸膛,却撼动不了分毫。
一吻过后,海拉猛地退开,她歪着头,看着眼前狼狈不堪、泪眼婆娑、唇上还残留着一丝冰冷触感的女孩,脸上露出一抹邪佞而残酷的笑容。
“你不是说……爱慕我吗?”她的声音带着戏谑的冰冷,“如今我恩赐给你的‘奖赏’,看起来……你并不喜欢?”
艾莉娅惊魂未定,浑身都在微微哆嗦,听到这句话,更是吓得连连摇头,语无伦次地解释:“不,不!我的主人!我……我是爱慕您!但……是敬仰的爱慕!是……是对您力量的崇拜!不是……不是这种……”
她意识到自己最初那个“爱慕”的谎言造成了何等巨大的误会,耳尖瞬间红得滴血,羞窘得恨不得再次钻进地缝里。
海拉看着这个谎言百出、此刻又惊慌失措如同受惊小鹿的美貌之神,脸上的怒意不知何时消散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一切、却又觉得无比有趣的复杂神情。她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空旷的寝殿里回荡,带着一丝释然,也带着一丝认可。
她看出了艾莉娅的恐惧,也看出了那份恐惧之下,依旧未曾改变的、近乎固执的忠诚。即使这忠诚建立在无数谎言之上,但其核心,似乎是真的。
海拉松开了掐着艾莉娅脖子的手。
艾莉娅脱力地顺着墙壁滑落,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起来,白皙的脖颈上留下一圈清晰的指痕。
海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冰冷与威严,却少了几分杀意。
“明日正午,我的大军就要出征。”
她转身,黑色的披风划开一道决绝的弧线。
“你,为我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