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懂得了爱,也懂得了地狱的模样。
而地狱,就是他清醒地活在,自己亲手制造的、这份无法挽回的结局里。
他蜷缩起来,将脸深深埋入膝间,没有眼泪,只有身体无法抑制的、细微的颤抖。像一个在无尽寒冬中,终于找到了火种,却发现整个世界都已被自己亲手冰封的孩子。
堡垒深处,一间被精心保留、却已许久无人踏足的房间里,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女孩阳光的气息。
Kruger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如同一道不祥的阴影割裂了室内的寂静。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缓缓扫过房间。这里曾充满那个女孩的生活痕迹,如今却只剩一片死寂,像一座无人祭奠的衣冠冢。
他的目光最终锁定在墙角一个略显陈旧的行李箱静静地立在那里,上面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那是克拉克·肯特的箱子。
克鲁格记得很清楚。在克拉克牺牲后,是艾莉娅,不顾所有人的劝阻,像个固执的孩子,一针一线地、小心翼翼地缝补好了那件在最终战役中破碎的红色斗篷。她还将一张在堪萨斯农场拍的、有些泛黄的旧照片仔细修复,将它和克拉克生前常穿的几件衣服,一件印着《星球日报》logo的休闲衫,还有一件朴素的法兰绒格子衬衫一起,整整齐齐、近乎虔诚地叠好,放进了这个箱子里。
那时,她的眼神里有悲伤,有怀念,但更多的是一种带着温度的、坚定的守护。仿佛通过整理这些遗物,她能留住那个太阳之子存在过的证明。
然而,在她被卡尔·艾尔强行掳走、这座堡垒易主之后,这个箱子,连同它所承载的那份温暖的记忆与情感,便被彻底遗忘在此处,蒙尘,冷落。
Kruger的嘴角扯出一丝冰冷刺骨的弧度。一个恶毒而完美的计划在他心中成型。仅仅是肉体的折磨和力量的剥夺,对卡尔·艾尔那个杂碎来说,太便宜他了。布鲁斯的“不杀”原则像一道枷锁,但这不代表他不能用自己的方式,给予那个混蛋更深、更灵魂层面的惩罚。
他猜到了,或许卡尔体内那个属于克拉克的部分正在苏醒,或许他正在经历某种迟来的、可笑的忏悔。但这远远不够。他需要让卡尔更深刻地明白,他究竟摧毁了怎样一个灵魂,而他,永远不配得到救赎。
他迈步上前,军靴在地板上留下清晰的印记。他粗鲁地提起那个行李箱,掂了掂分量。不重,但里面装着的东西,其重量足以压垮一个刚刚开始懂得“心碎”为何物的、伪神的灵魂。
提着箱子,如同握着一柄淬了剧毒的匕首,转身,迈着坚定而充满恨意的步伐,走向那座红太阳监狱。每一步,都像是在丈量着卡尔·艾尔通往更深地狱的距离。
囚室的红光依旧无情地洒落。卡尔刚经历完一场精神上的凌迟,属于克拉克的记忆与情感如同海啸过后退潮的海水,留下满地狼藉和一种近乎虚脱的、尖锐的清明。他跪倒在地,粗重地喘息着,试图从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悔恨与顿悟中找回一丝力气。
就在这时——
“哐当!”
牢门被极其粗暴地推开,猛地撞在内侧的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声响,瞬间打破了囚室内死水般的寂静。克鲁格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逆着外面相对正常的光线,如同一座散发着浓烈恶意的山峦。
卡尔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动,有些茫然地抬起头。他那双刚刚恢复了湛蓝、却盛满了痛苦与混乱的眼眸,尚未完全聚焦,便撞进了克鲁格那双如同毒蛇般冰冷、充满了绝对恶意与嘲讽的琥珀色瞳孔里。
Sebastian Kruger如同盘踞在阴影中毒蛇般的男人,此刻正站在他面前,琥珀色的眼睛里淬着毫不掩饰的、冰冷的恶意,像盯着一条在尘土里垂死挣扎的爬虫。
男人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跪倒在地、形容枯槁的卡尔,嘴角勾起一抹极其残忍而嘲讽的弧度,声音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
“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他冷笑着,语气里充满了快意与鄙夷,“像一条被抽掉了脊梁骨的丧家之犬。”
他缓步上前,没有任何预兆,猛地抬起脚,狠狠踹在卡尔的肩窝!强大的力道让本就虚弱的卡尔根本无法抵抗,整个人向后踉跄着摔倒在地,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布鲁斯不让我杀你,”男人的军靴紧跟着踏上前,厚重的靴底重重地碾在卡尔的胸口,施加着压力,让他呼吸愈发困难,“但你最好还是给我老实点,杂碎。”
靴底在胸口缓慢而用力地碾磨着,带来屈辱和物理上的双重痛楚。Kruger俯下身,那双毒蛇般的眼睛死死锁住卡尔因痛苦而微微扭曲的脸。
“你以为你现在这副痛苦忏悔的模样,就能抵消你犯下的罪?就能让我们……放过你?”他的声音压低,带着蚀骨的寒意,“卡尔·艾尔,你现在的痛,还远远不够。比起她所受的万分之一,都不够!”
说完,他像是丢弃什么垃圾一样,将一直提在手里的那个陈旧行李箱,粗暴地扔进了卡尔怀里。
卡尔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弄得一怔,下意识地抱住了那个箱子。触手是熟悉的皮质纹理,却又带着一种久违的陌生感。他茫然地抬起头,看向Kruger,不明白这个男人想做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Kruger站直身体,用最后一种近乎施舍却又饱含剧毒的眼神,扫过卡尔那双开始不受控制颤抖的手,“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欣赏卡尔脸上即将出现的、更深的痛苦。
“那我就满足你。”
话音落下,他不再有丝毫停留,转身,迈着如同来时一样坚定的步伐离开了囚室。牢门再次沉重地关上,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囚室内,只剩下卡尔,以及他怀中那个突然变得重若千斤的行李箱。
他抱着箱子,手臂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这不再是一个简单的行李箱,它像一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潘多拉魔盒,一个装载着过往幽灵与残酷真相的棺椁。
他疯狂地渴望知道里面的一切——关于艾莉娅的,每一个他不曾了解、或被他自己亲手掩埋的侧面。无论是属于克拉克的甜蜜,还是属于卡尔的伤疤,他都想知道,这渴望如同燎原的野火,烧灼着他的理智。
但同时,一股更深沉、更本能的恐惧攫住了他。他害怕。害怕看到那些会彻底击碎他、让他永世不得超生的证据;害怕直面那个被他亲手摧毁的、曾经如此真实而美好的存在;害怕这魔盒一经打开,释放出的将是他灵魂永远无法承受的诅咒。
渴望与恐惧在他心中激烈交战,让他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而不规律。
最终,那蚀骨的渴望,那迟来的、扭曲的求知欲,压倒了一切。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金属弹扣。
“啪嗒——”
一声清脆的声响,在死寂的囚室里如同惊雷炸开。
行李箱的锁扣,弹开了。
就在那一瞬间,卡尔的瞳孔猛地收缩,如同被最强烈的光线刺穿,整个人僵在原地,仿佛连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没有预想中缠绵悱恻的情书,没有带着暧昧气息的信物。映入他眼帘的,是一种近乎庄严的、整洁的秩序。
最上面,是那件熟悉的红色斗篷。但它不再是记忆中被能量撕裂、破败不堪的模样。曾经狰狞的裂口被一种极其细密、几乎看不见的针脚小心翼翼地缝合起来,那针脚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近乎笨拙的认真与耐心,仿佛缝补者投入了全部的心神,试图将一段破碎的荣耀与象征,一点点复原。它不是完美的,那些细微的缝合痕迹如同愈合后的伤疤,却更透出一股沉静而坚定的力量。
斗篷干干净净,折叠得一丝不苟,仿佛随时等待着主人再次将它们穿上。
在衣物的一角,安静地躺着一张照片。那是堪萨斯农场,金色的麦浪在阳光下翻滚,年轻的克拉克站在谷仓前,笑容如同最晴朗的天空,玛莎和乔纳森站在他身旁,眼中满是慈爱与骄傲。照片有些泛黄,边角甚至曾有过细微的破损,但都被精心修复过,如同守护着一个不容玷污的梦境。
没有只言片语。
但这一切无声的陈列,比任何控诉都更震耳欲聋。
卡尔的手指,颤抖着抚过那细密的针脚,抚过柔软的布料,抚过照片上克拉克那毫无阴霾的笑容……
这不是男女之爱。这不是占有,不是悸动,不是排他的依恋。
这是一种更为纯粹、更为坚定、也更让他无地自容的情感。
艾莉娅对克拉克,是如同对待至亲好友般的、毫无保留的信任与维护。
她相信克拉克的灵魂不曾真正湮灭,她固执地认为他终有一天会归来,会需要这件象征着他身份与责任的、鲜亮的红斗篷。所以,她一针一线,将它缝补好,像是在为一个终将归来的英雄,提前擦拭好他的铠甲。
她知道克拉克骨血里最深的羁绊,是那片堪萨斯的土地,是那份融入生命的亲情。所以,她修复了那张承载着无数温暖回忆的照片,将他的旧衣物妥善保存。
她在替他守护着这份他最珍视的、关于“家”的记忆,仿佛在说:“看,你最重要的东西,我都替你保管得好好的,等你回来。”
而更让卡尔灵魂为之战栗的是,她保存这些,不仅仅是为了克拉克。
“……因为她知道,无论是谁最终回到这具躯体,无论是克拉克还是一个怪物,它们灵魂深处都不希望丢掉的两件事——去爱,和被爱。”
这个认知,像一道终极的闪电,劈开了他所有混乱的思绪,也彻底将他击垮。
原来……原来她从被他带走的那一刻起,就从未真正将他视作“克拉克”的替代品。
她那些最初的、小心翼翼的试探,那些试图唤起他记忆的举动,并非源于对克拉克的迷恋而移情于他。
她只是在期盼。
期盼着卡尔·艾尔这个看似冷酷、偏执的怪物,内心深处或许还残存着一丝对光明、对温暖的渴望,或许有一天,他自己会想要找回那段属于“克拉克·肯特”的、也是属于他自己的、最初的记忆与情感。
原来她自始至终都知道,卡尔与克拉克,本自同源。她理解他内心那片被孤独和扭曲所覆盖的荒原,其下埋藏着渴望被爱的种子。
原来她……是真的试图理解过他,甚至在她自己身陷囹圄之时,还曾以一种近乎神性的悲悯,默默地、用这种方式维护着他灵魂深处最本质的渴求.
爱。
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呜咽从卡尔的喉咙深处溢出。卡尔再也支撑不住,抱着那个仿佛重若星辰的箱子,整个人蜷缩着倒在地上,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面,宽阔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比之前任何一次崩溃都要彻底。
因为这一次,他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究竟摧毁了什么——不是一份爱情,而是一种近乎信仰般纯粹的光亮。而他,永远失去了被这光亮照耀的资格。
行李箱散落在一旁,红斗篷的一角滑落出来,那细密的针脚在红太阳的光线下,像无数道无声的、注视着他的目光,充满了哀伤与最终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