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但以理的狮子(2 / 2)

艾莉娅打开工具柜,拿出工具箱,重重地放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她开始检查引擎,动作麻利却带着一股压抑的怒火。扳手、螺丝刀在她手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每一个声响都像是在他紧绷的神经上敲击。

克鲁格就站在那里,看着她。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她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指节,看着她偶尔因为碰到烫伤部位而细微地倒吸一口气。他贪婪地捕捉着这些细节,像濒死之人贪婪地呼吸着最后的氧气。他多想上前,想接过她手中的工具,想查看她是否受伤,想告诉她这一切的真相,想祈求......

但他不能。他没有任何资格。

他只能看着。看着她的漠然,感受着这比任何惩罚都更残忍的酷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车库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工具的声音和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艾莉娅试图拧开一个特别顽固的螺栓,试了几次都没成功,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有些烦躁地甩了甩手。

就在这时,克鲁格几乎是本能地、不受控制地向前迈了一步,伸出手,想要去拿她手中的扳手。

\"我来......\"

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扳手的瞬间,艾莉娅像是被毒蛇咬到一样,猛地缩回了手,扳手\"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终于抬起头,看向他。那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愤怒和悲伤,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彻底的厌恶和排斥。

\"别碰我。\"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一样刺入他的心脏。\"也别碰任何我的东西。离我远点。\"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克鲁格摇摇欲坠的理智。

离她远点?他做不到!他已经被流放得太远,远到连她的恨意都快要感受不到了!这种彻底的漠视和驱逐,比杀了他还难受!

一种巨大的恐慌和绝望攫住了他。他不能就这样让她离开,不能让她就这样把他彻底从她的世界里清除出去!

在艾莉娅弯腰想去捡起扳手的瞬间,克鲁格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动作很快,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力量,但又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生怕真的弄疼她。他只是......只是无法忍受她就此消失。

艾莉娅浑身一僵,仿佛被电流击中。她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被抓住的手腕,再看向克鲁格。他浅金色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混乱而痛苦的情绪——祈求、绝望、疯狂,还有深不见底的悔恨。

\"放开!\"她厉声喝道,试图挣脱。

但他没有放。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死死地攥着,目光死死地锁住她,喉咙里发出沙哑的、近乎哽咽的声音:\"艾莉娅......我......\"

他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道歉?解释?还是仅仅只是呼唤她的名字,确认她还在眼前?

然而,回应他的,是更加激烈的挣扎。艾莉娅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摆脱他的桎梏,在推搡间,男人的手臂重重地撞在了旁边的工具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克鲁格终于像是被烫到一样立刻松开了手。

\"好......这样也好......\"他声音破碎不堪,嘴角扯出一个难看至极的弧度,\"继续......\"

他像是在鼓励她伤害他,又像是在诅咒自己。

艾莉娅看着他近乎癫狂的、带着献祭般神态的脸,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自毁倾向,原本想要继续动作的手,突然僵在了半空中。

这一刻,她感受到的不是复仇的快意,而是一种......毛骨悚然的悲凉。

她用力甩开他刚刚松开的手,像是甩掉什么脏东西,连连后退了几步,直到后背抵住冰冷的车身。她看着他,眼神复杂,最终只化为一句冰冷的话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真是个疯子。\"

说完,她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快步离开了车库,留下克鲁格一个人,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如同一个被彻底遗弃在黑暗中的、破碎的玩偶。

艾丽娅在托尼和波茨的挽留下回到斯塔克旗下的酒店,回想起白天的那一幕。

他像一道不该出现在斯塔克大厦明亮光线下的幽影。

塞巴斯蒂安·克鲁格。这个名字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她意识的边缘,不碰不痛,一碰,就勾起一阵混杂着愤怒、困惑和......某种我不愿承认的悲凉的钝痛。

托尼叔叔把他留了下来。用他那套典型的\"斯塔克逻辑\"——\"一个站着不动承受情绪冲击、背景干净、能力顶尖还便宜,天知道托尼叔叔付了多少钱的保镖,为什么不用?\"

为什么?因为她恨他。因为她看见他,就会想起KSI实验室里冰冷的背叛,想起车库那只如同烙铁般抓住她手腕的、绝望的手。

艾丽娅曾以为,漠视是最好的武器。将他视作空气,彻底清除出我的情感地图。她做到了,至少表面上不再看他,不再与他说话,所有的指令通过哈皮或贾维斯传达,仿佛他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安保程序。

但人是无法真正忽略一个持续存在的物理实体的,尤其当这个实体,正在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在你周围构筑起一道沉默的屏障。

艾丽娅\"看见\"了。不是在直视中,而是在眼角的余光里,在数据的记录中,在哈皮偶尔带着复杂语气的抱怨里。

看见他永远站在距离托尼叔叔最近、也最危险的位置。不是那种公式化的护卫姿态,而是一种仿佛要将自己铸成一道人肉盾牌的决绝。他的背影像绷紧的弓弦,那双浅金色的眼睛扫视四周时,不再有Kortac基地初遇时的散漫,也没有了背叛时的冰冷算计,只剩下一种鹰隼般的警惕,以及深藏其下的、挥之不去的疲惫。

哈皮说,他几乎不睡觉。监控记录显示,他在轮值结束后,常常只是在大厦某个不显眼的角落闭眼休息片刻,或者进行着远超必要的体能训练,强度大到近乎折磨。

他在干什么?

用身体的疲惫来麻痹灵魂的痛苦吗?

然后,是那次愚蠢的、针对托尼叔叔的拙劣袭击。

在昨日出行回来,在大厦地下停车场,几声混乱的枪响。事情发生得太快,艾丽娅只记得有人影扑过来,然后是沉闷的、肉体被击中的声音。

克鲁格挡在了托尼叔叔身前。子弹击中了他的防弹背心侧肋的位置,虽然不是要害,但近距离的冲击力足以造成严重的肋骨骨裂和大面积淤伤。

混乱中,艾丽娅扶住了被吓了一跳的托尼叔叔,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落在了那个缓缓从地上撑起来的男人身上。他的脸色瞬间苍白,额头上沁出冷汗,但他第一时间做的,是确认托尼叔叔的安全,然后像没事人一样,试图站稳,继续履行他的职责。

那一刻,艾丽娅心脏的某个角落,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了一下。

不是感动,绝不是。是一种更复杂的......恼怒。他凭什么这样?凭什么用这种自残式的忠诚,来搅乱我已经努力平静下来的心湖?这难道不是另一种形式的道德绑架吗?

艾丽娅决定坚持了他的漠然,因此也并没有去医院看他,甚至没有一句客套的问候。托尼叔叔去看过他,回来后面色古怪地看着我,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那小子......是个狠人,对自己尤其狠。\"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可是,为什么艾丽娅的数据库里,会不受控制地开始调取关于\"心理创伤后应激障碍\"、\"自毁倾向\"和\"幸存者内疚\"的文献?为什么喋喋不休的脑海里,会反复回放他手腕上那道为了推开我而留下的灼伤疤痕?

\"治愈者β\"失窃的那晚,他推开了自己。这是不争的事实。一个正在实施背叛的窃贼,为什么会做出保护受害者的举动?

这不合逻辑的矛盾,像一颗种子,在艾丽娅试图冰封的心土下,顽固地生根发芽。\"我的理性告诉我,远离他,他是危险的,他的世界充满了谎言和算计。但我的直觉,或者说我那该死的、属于科学家的探究欲,却在无声地呐喊——真相,并非只有黑白两面。\"

终于,在一个失眠的深夜,艾丽娅坐在了工作站前。手指在键盘上悬浮了片刻,然后落下,没有动用神盾局的权限,那会留下记录。艾莉娅用的是自己构建的、更隐秘的渠道并开始搜索\"塞巴斯蒂安·克鲁格\",不是奥斯本伪造的那个,而是更早之前,那个似乎存在于军方记录里的名字。

线索支离破碎,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精心抹去过。但这反而激起了女孩更大的决心。在追踪加密的军事法庭档案碎片,潜入一些被遗忘的、关于十几年前一场\"意外\"的新闻报道数据库,甚至关联了一些与霸天虎活动相关的、模糊的能量信号记录......

当拼图一块块凑拢,浮现出的画面,让艾莉娅的血液几乎凝固。

父母的惨死,并非意外。栽赃,诬陷,从英雄之子到国家叛徒。漫长的逃亡,在雇佣兵的黑暗世界里挣扎求生......而诺曼·奥斯本,或者说他背后的威震天,向他许诺的\"报酬\"是——复活。

复活他因他而死的父母。

女孩的呼吸停滞了。实验室冰冷的灯光仿佛变得刺眼。她靠在椅背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

所以......这就是原因?

那深不见底的绝望,那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抓住某样东西的疯狂,那自我毁灭般的赎罪......都有了答案。他背叛我,是为了换取一个让死者复生的虚幻泡影。而他推开我,是他沉沦黑暗中,尚未完全泯灭的、属于\"人\"的本能。

恨意依然存在。它不会因为理解而瞬间消失。他对我造成的伤害是真实的。但是,在这恨意的旁边,悄然开辟出了一片新的空间,那里充斥着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悲悯。

\"我没有原谅他。\"这个词太重,也太轻率。

但第二天,当他在走廊尽头出现,依旧沉默地、如同影子般准备绕行时,艾莉娅还是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她没有看他,目光落在前方的空气里,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你的伤,需要定期理疗。斯塔克工业的医疗资源,对所有员工开放。\"

说完,没有等待他的回应,径直离开。但仍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自己的背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小心翼翼、不敢确认的微光。

她知道,她打破了漠视的壁垒,甚至给了他一个信号,一个模糊的、不带任何情感色彩的、仅仅是基于\"同事\"身份的、对基本生存权的许可。

而艾莉娅悲哀地发现,仅仅是这样一个微小的举动,似乎就能让那道一直紧绷的、自我折磨的阴影,获得片刻的、几乎是贪婪的喘息。

这让艾莉娅感到害怕,却又......无法收回。

斯塔克工业的周年庆宴会,衣香鬓影,流光溢彩。这是托尼·斯塔克展示其商业帝国辉煌与个人魅力的舞台,也是纽约社交圈的一场盛宴。

塞巴斯蒂安·克鲁格穿着合体的黑色西装,站在宴会厅不起眼的立柱阴影里。他的存在感被刻意降到最低,如同一个融入背景的装饰。他的目光如同雷达,精准地扫描着全场,评估着每一个潜在的风险。肋下的伤处还在隐隐作痛,但这疼痛让他感到清醒,仿佛是一种必要的赎罪苦行。

他的视线,总会不受控制地,穿过晃动的人群,落在那个人身上。

女孩穿着一件珍珠灰色的晚礼服,站在托尼·斯塔克和小辣椒·波兹身边,脸上带着得体而略显疏离的微笑。她像一颗被精心打磨的月光石,在这片喧嚣中散发着清冷的光辉。但他能看出来,她的心神不宁。她的笑容有些勉强,眼神时不时会飘向远方,带着一种心事重重的迷茫。

她喝得比平时多。他能从她拿杯子的频率和微微泛红的脸颊判断出来。他的心脏微微收紧,一种混合着担忧和无力感的情绪攫住了他。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过问。

托尼·斯塔克显然也注意到了。他顺着克鲁格几乎黏在艾莉娅身上的视线,又看了看自家小鬼那明显开始失焦的眼神,眉头微蹙。他低声对小辣椒说了句什么,然后端着酒杯,状似无意地踱步到克鲁格身边。

\"看来有人想把我的周年庆变成个人买醉之夜。\"托尼的声音不大,带着他特有的调侃腔调,但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克鲁格。

克鲁格身体微微一僵,垂下目光:\"斯塔克先生。\"

\"我不喜欢我的甜心在公开场合被人看到失态,\"托尼晃着酒杯,语气平淡,\"更不喜欢我的保镖因为个人情绪影响专业判断。\"

克鲁格的下颌线绷紧了:\"我不会。\"

\"最好不会。\"托尼抿了一口酒,目光再次投向艾莉娅的方向,她正靠在放满点心的长桌边,眼神有些放空。\"去把她弄走,从员工通道,安静点。\"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暗示,\"给你十分钟。把握好机会,士兵。\"

克鲁格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撞出胸腔。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托尼。斯塔克的眼神里没有戏谑,只有一种看透一切的、带着点无奈的了然。他什么都知道了?知道他的过去,知道他的悔恨,也知道他那卑微的、见不得光的渴望?

没有时间思考。托尼已经转身,重新融入人群,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克鲁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像一道滑入水底的鱼,无声而迅速地穿过人群,来到了艾莉娅身边。

\"陈小姐,\"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你看起来不太舒服,斯塔克先生让我送你回去休息。\"

艾莉娅抬起头,醉眼朦胧地看着他。聚焦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是他。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的眼睛里,此刻蒙着一层水汽,带着孩童般的迷惘和脆弱。这种脆弱,像一把刀,精准地刺中了克鲁格心中最柔软、也是最疼痛的地方。

她没有反抗,或者说,酒精剥夺了她反抗的力气。她只是任由他轻轻扶住她的手臂,半搀半抱地,将她带离了喧嚣的宴会厅,走进安静而冰冷的员工通道。

一离开人群的视线,艾莉娅似乎清醒了一瞬,又或者,是压抑了整晚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决堤的出口。她开始挣扎,用力想甩开他的手。

\"放开......你放开我......\"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软弱无力,却比任何斥责都更具杀伤力。

\"艾莉娅,别这样,你需要休息。\"克鲁格不敢用力,只能小心翼翼地环着她,生怕弄伤她,又怕她摔倒。

\"我不要你管!你走开!\"她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像断了线的珍珠,灼烧着克鲁格的皮肤和神经。\"为什么......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你要那样做......\"

她的话语破碎不堪,但克鲁格听懂了。那被酒精释放出来的,是积压了太久的委屈、愤怒和无法释怀的痛苦。

他心如刀绞,只能更紧地、却依旧克制地抱住她,将她带进电梯,按下通往她居住楼层的按钮。电梯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她压抑的啜泣和他沉重的心跳。

把女孩带回了她的酒店,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暖黄的壁灯,光线柔和地笼罩着窝在沙发里的艾莉娅,也将僵立在沙发前的克鲁格切割出半明半暗的轮廓。空气里弥漫着未散的酒气,和她身上淡淡的、带着微醺温度的栀子花香。

长时间的静默,只有彼此压抑的呼吸声交织。

艾莉娅没有睡,酒意让她的思绪漂浮,却也让某些感知变得异常敏锐和直接。她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这个让她埋藏在痛苦深处,又在她拼凑出真相后感到无尽悲凉的男人。

他所有的可恨,都源于他那可悲得令人窒息的身世。

父母的惨死,肮脏的构陷,漫长的逃亡,最终被一个\"复活\"的虚幻泡影引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背叛......一切仿佛一个早已写好的悲剧闭环,而他只是沿着命运的绞索,一步步走到了她的面前,也走到了他自己的地狱。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那双浅金色的眸子上。此刻,那里没有了平日的冰冷或警惕,只剩下翻腾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和自我憎恶。像两头被困在牢笼里、遍体鳞伤却仍在撕咬自己的野兽。

鬼使神差地,她抬起了手。

指尖带着微凉和一丝酒后的微颤,轻轻地抚上了他的眼眶边缘。那里,靠近眉骨的位置,有一道不算显眼、但细看便能发现的旧疤痕,像是很久以前被什么利刃划过。

她的触碰轻得像一片羽毛,却让克鲁格浑身猛地一颤,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他急促地喘息起来,体内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停止了流动,又在下一秒以排山倒海之势疯狂奔涌,冲撞着他的四肢百骸,撞击着他的耳膜,发出轰鸣的巨响。

她在触摸我的伤疤。

他不敢想下去,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狂喜和更深的惶恐交织成一片混乱的风暴,在他脑海中肆虐。他害怕这短暂的接触转瞬即逝,害怕这如同幻梦般的触碰醒来后,是更深的冰渊。

几乎是本能地,他抬起手,微微握住了她那只扶在他眼眶下的手腕。他的动作带着一种极致的克制,生怕弄疼她,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绝望的力度,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他害怕这双手会离开,害怕这短暂的温暖会消散。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沙石堵住,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只能用那双剧烈震颤的金色眸子,死死地、贪婪地、卑微地锁住她,仿佛在无声地祈求,又像是在承受着最甜蜜的酷刑。

然后,他听到她的声音,很轻,带着酒后的微醺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敲碎了他世界里所有的声音:

\"疼吗?\"

这两个字,像一把钥匙,猛地插进了他锈蚀、扭曲的心脏内核。

这一刻,他所有的防御,所有的理智,所有的自我压抑,彻底土崩瓦解。

他看到她微微蹙起眉,仿佛在对抗着某种她不愿接受的情绪,轻声继续说,更像是在对自己宣告一个无奈的事实:

\"Kruger,我好想就这样讨厌你一辈子。\"

克鲁格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果然......还是......

但下一秒,他听到了让他整个世界彻底颠覆、分崩离析的话语:

\"但我做不到。\"

......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然后被无限拉长。

世界并没有变得安静,反而在克鲁格的耳中炸开一片尖锐的嗡鸣。那五个字不是声音,是实体,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缓慢而精准地楔入他胸口那道从未愈合的裂隙。

他看着她,那双金色的瞳孔在极致的震惊中收缩,然后又猛地扩散,如同濒死者最后的凝望。他急促的喘息卡在喉咙里,变成一种破碎的、近乎哽咽的抽气。他能感觉到自己握着她手腕的指尖冰凉,但体内的血液却像沸腾的岩浆,咆哮着冲向四肢百骸,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在战栗。

这认知带来的冲击是如此巨大,以至于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那握着她手腕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仿佛要从她身上汲取支撑自己不至于崩溃的力量。

起初,只是唇瓣相贴。冰冷与温软的触碰,带着泪水的咸涩和酒精的微醺。

他像是在试探一个易碎的梦境,带着极致的虔诚和恐惧,用舌尖小心翼翼地、带着细微颤抖,舔舐过她柔嫩的唇线,如同沙漠中濒死的旅人,终于触碰到一滴甘泉。

这细微的触碰如同星火,瞬间点燃了他体内所有的干燥草原。他不再满足于浅尝辄止。

他的唇狠狠地碾上她的,那不是情人间的触碰,而是野兽确认猎物的撕咬……….带着威士忌的灼烈和他自身无法言说的苦楚…….吮吸,啃咬,仿佛要从她口中攫取赖以生存的氧气,又像是要通过这种疼痛,确认彼此的存在。

艾莉娅被这突如其来的、粗暴的入侵弄得呜咽一声,手下意识地抵住他的胸膛,想要推开。酒精让她的反抗绵软无力,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挣扎。

这细微的抵抗却像火星溅入油库,瞬间点燃了克鲁格更深层的、一直被压抑的黑暗。

男人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近乎野兽般的咆哮,环在她腰间的手臂猛地收紧,几乎要将她揉碎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死死扣住她的后脑,指尖深深插入她柔软的发丝,固定住她,不给她丝毫退缩的余地。

他的吻变得更加深入,更加贪婪,带着一种惩罚与救赎交织的疯狂,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拆吃入腹,融为一体。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掠夺中,他尝到了咸涩的味道。不是他的。是她眼角悄然滑落的泪,冰冷,与他滚烫的皮肤形成刺痛的反差。

.......

这滴泪,像一道闪电,劈入他混沌狂暴的脑海。她在哭。被他弄哭了。这个认知像一把冰锥,瞬间刺穿了他所有的疯狂。动作,有了一刹那的僵硬。

紧接着,一种更为陌生、更为汹涌的热流,毫无预兆地冲击着他的眼眶。

他自己都以为早已枯竭的泪水,竟在此刻决堤。滚烫的、大颗的泪珠毫无障碍地从他紧闭的眼缝中溢出,混合着她的,滴落在两人紧密相贴的脸颊上,濡湿了一片。

自从父母死后,第一次。不是无声的悲恸,而是带着体温和巨大声响的崩溃。

狂风暴雨般的掠夺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望的探索和虔诚的忏悔。他不再强行吮吸,而是开始用舌尖细致地描摹她的唇形,仿佛在触摸一件易碎的圣物。

动作依旧深入,却带上了颤抖的轻柔,每一次缠绕都像是在无声地祈求原谅,每一次舔舐都像是在进行一场痛苦的献祭。

他微微睁开被泪水模糊的眼睛,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她。她在他怀里微微颤抖,眼睫湿透,面色潮红,那被迫承受的姿态里,竟然奇异地带上了一丝放任。

这种无声的默许,比任何回应都更让他心魂剧震。他开始细致地、一遍遍地吻去她脸上的泪痕,从眼角到脸颊,动作笨拙却无比专注,如同一个信徒在擦拭受难神像上的尘埃。他的嘴唇再次回到她的唇上,这一次,不再是碾压,而是密集如初夏暴雨般的热烈亲吻,落在她的唇瓣,她的唇角,带着无尽的饥渴与同样无尽的怜惜。

艾莉娅在这种从暴虐到极致温柔的骤然转换中,彻底迷失了方向。最初的恐惧和不适,被一种从身体深处升腾起的、陌生的酥麻和无力感取代。酒精放大了所有感官,他的泪水,他颤抖的呼吸,他近乎卑微的虔诚,都像重锤敲击在她心上。那抵在他胸膛的手,不知不觉间松开了力道,变成了无力地抓握着他胸前的衣料。

克鲁格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这细微的变化。一种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柔情,混合着依旧浓烈的痛苦,像海啸般淹没了他。

他引导着她,试探性的,用舌尖轻轻叼起她那怯生生的、不知所措的….,极尽耐心地…….。

【我累了,审核10次10次不过】

在这唇舌交缠的方寸之间,恨意与悲悯在高温中熔化、蒸发,只剩下最原始、最赤裸的需要。

他需要她,如同沙漠需要雨。

……….

……….

………………….

【已删除大量描写,我真没招了】

他微微睁开被泪水彻底模糊的金色眼眸,视线艰难地聚焦在她脸上。她在他怀里,像一朵被暴风雨摧残过后、花瓣零落却依旧散发着颓败芳香的栀子。那被迫承受的姿态里,竟然透出一种让他心脏绞痛的脆弱接纳。

而他感受到的,不再是纯粹的抗拒。在她生涩的、几乎微不可查的回应里,在他荒芜、龟裂、被绝望炙烤了太久的灵魂焦土上,仿佛终于渗入了一滴甘泉。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最终,汇成了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澈的溪流。

他俯首,如同最卑微的朝圣者,用自己灼热的、颤抖的唇,去承接、去吻干她脸上所有湿冷的泪痕。从剧烈颤动的眼睫,到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颊,再到精巧的下颌。他的动作急切而专注,仿佛在清理一场神圣仪式后的血污,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虔诚与疯狂。

艾莉娅的意识彻底沦陷了,从极致的暴力到极致的温柔,这骤然的反差撕碎了她所有的防御。酒精、泪水、他滚烫的体温和这种陌生的、带着痛感的亲密,混合成一种令人晕眩的迷药。那推拒的手,早已失去了力量,软软地垂落,最终无力地攀附在他肌肉紧绷的手臂上,指尖无意识地蜷缩。

克鲁格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决定性的变化。一种排山倒海的、几乎要将他灵魂都碾碎的柔情,混合着从未消减的痛苦和此刻汹涌而出的爱意,像宇宙初开的大爆炸,在他体内轰鸣。

一只羽翼洁白的鸟儿,不知从何处飞来,轻盈地落在他的心上。它歪着头,用乌黑的眼珠看了看这片荒凉,然后,低下头,用它尖尖的喙,在他坚硬的心壳上,笃、笃、笃地,啄了起来。

那声音清脆,带着奇异的节奏,像是在敲击一扇尘封已久的大门。

然后,伴随着最后一下有力的啄击,那厚重的外壳,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缝隙。一股温暖到令人想哭泣的力量,从裂缝中汹涌而出,瞬间流遍他的四肢百骸。

......

在克鲁格那如同风暴席卷又逐渐化为绵密春雨的亲吻中,艾莉娅混沌的意识里,竟奇异地剥离出一丝清晰的感知——她感受到了这个男人的脆弱。

她原本无力垂落的手,开始有了细微的回应。指尖带着微弱的力道,轻轻地、试探性地插入他柔软而微湿的发根。另一只手,则如同安抚受惊的猛兽,上下抚摩着他宽厚而紧绷的脊背,感受着他肌肉线条在她掌心下剧烈的震颤。

她不知道,她这无意识的、带着安抚意味的触碰,对克鲁格而言,不是镇静剂,而是最猛烈的助燃剂。她的指尖每一次穿过他的发丝,她掌心每一次贴熨他的脊梁,都像是在他本就燃烧的神经上泼洒滚油。她那细微的、带着接纳意味的回应,彻底粉碎了他最后的克制。

刚刚才趋于温柔的吻,瞬间再次变得凶狠而贪婪起来。他像是要将她刚才给予的那一点点慰藉,连本带利地掠夺回来。他的亲吻再次带上了一种毁灭性的激情,更加深入,更加霸道,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将她灵魂深处那一点点怜悯与温柔也一并吞噬,据为己有。

空气变得稀薄,艾莉娅的肺部因缺氧而发出抗议的疼痛。唇舌早已麻木,只剩下他无处不在的气息和那仿佛永无止境的索求。大脑因酒精和极致的感官冲击变得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彼此混乱不堪的心跳和湿濡的唇齿交缠声。

终于,在一声如同幼兽哀鸣般的、破碎的呜咽之后,她眼前彻底一黑,最后一丝意识被抽离,身体彻底软倒在他怀里,昏厥了过去。

然而,即使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那无力的手指,仍无意识地、牵住了他衬衫袖口的一枚纽扣,仿佛那是茫茫大海中唯一的浮木。

克鲁格感受着怀里骤然松弛柔软的躯体,和她袖口那细微却不容忽视的牵绊,狂喜,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他不敢自大地认为这是一种挽留,但这无意识的依赖,对他而言,比任何清醒的承诺都更加珍贵,更加致命。

他猛地抬头,看向墙壁上的时钟。时针早已走过凌晨,斯塔克要求的\"十分钟\",成了一个遥远而可笑的概念。

事已至此。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他什么都不在乎了,斯塔克的怒火,明天的审判,甚至他自己的生死。此刻,他只想守护怀中这片短暂的、偷来的宁静。

他动作迅速地脱掉自己略显凌乱的外套,随意搭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然后,以一种极致轻柔,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姿态,将女孩打横抱起。

走进她的卧室,将她安置在柔软床铺的中央。暖黄色的夜灯下,她唇瓣的红肿、眼角的泪痕,都像是烙印在他心上的勋章与鞭痕。他眸色深沉如夜,去客厅倒了一杯温水回来。

他先含了一口,然后俯身,用自己的唇瓣,细致地、温柔地再次撬开她无意识紧闭的齿关,将清冽的水流,一点点渡入她的口中。这个过程,缓慢而虔诚。喂完水,他没有离开。

他的指尖,如同最痴迷的鉴赏家,开始流连于她的轮廓。先是轻轻梳理着她那头如同最上等丝绸般的乌黑发丝,感受那冰凉的触感。然后,指腹小心翼翼地抚过她微蹙的眉眼,仿佛想将那残余的不安也一并抹去。接着,是那洁白细嫩的脖颈,他能感受到皮下血管轻微的搏动。最后,他的手掌,带着滚烫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轻轻地、覆盖在了她心口的位置。

那里,传来一下下平稳而有力的心跳。

克鲁格不再犹豫,他脱掉鞋,掀开被角,钻入了尚带着她体温和淡淡花香的床铺。他侧身,将她整个娇小的身躯严丝合缝地拥入自己怀中,然后,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未曾预料的举动。

他低下头,将额头轻轻地、紧紧地抵在了她的心口。耳朵紧贴着她胸腔的震动。

那稳定而充满生命力的心跳声,穿透皮肤、骨骼、血肉,一声声,清晰地敲击在他的耳膜上,震动着他的灵魂。这微微的震动,不像战鼓,反而像是最古老、最温柔的摇篮曲,抚平了他所有躁动不安的痛苦和狂喜。

在这由她心跳构筑的绝对安宁里,连日来的疲惫、紧绷的神经、以及巨大情感冲击后的虚脱,如同潮水般将他吞噬。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沉入一片前所未有的黑暗。但这一次,那片黑暗里,没有血腥的战场,没有父母坠落的身影,没有艾莉娅悲伤了然的眼神,没有实验室里空洞的仿生人目光......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纯粹、宁静、如同回归母体般的虚无与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