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粪堆掺土(1 / 2)

腊月尾巴尖儿刚甩掉,年关的油腥味儿还没在屯子里散尽,冻土就迫不及待地封了地。地里没活计,可庄稼人闲不住。队里一声吆喝,积肥就成了顶顶要紧的营生。粪是庄稼的胆,肥是土地的魂。开春地里的收成,全指着冬闲攒下的这点“黄金”。

任务分派到户。王家劳力多,王大柱领着大柱媳妇、王小芬,天不亮就推着独轮车,顶着刀子风,一趟趟往屯西头的大粪场运冻得梆硬的粪疙瘩。陈建国也请了假,跟着忙活。李凤兰腿脚不利索,就在家烧水做饭,照看刚退了烧、还蔫蔫的小石。连春丫都挎着小筐,在冻硬的牲口圈边上,用小镐头一点一点地刨拾散落的粪蛋子。

屯西头那片空场,原本冻得铁硬、白茫茫一片的雪壳子,几天功夫就被各家各户运来的粪堆给占满了。大大小小的粪堆,像一座座灰褐色的、冒着微弱热气的小山包,在惨淡的冬日天光下排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合着冻土、腐草和浓烈氨水味的、刺鼻又生机勃勃的气息。这是屯子冬日里特有的、带着希望的味道。

王卫军作为生产队长,负责验收。他裹着厚棉袄,戴着狗皮帽子,手里拎着一把磨得锃亮的铁锹,在粪堆间来回巡视。沟壑纵横的脸上绷得紧紧的,眼神锐利得像探照灯。他时不时停下,用铁锹尖在某个粪堆上“噗嗤”一声插进去,再猛地一撬!翻开的粪块里,冻得发白的草屑、未消化的苞米粒、甚至牲口毛都清晰可见。他捏起一小块,凑到鼻子前闻闻,又用力捻捻,感受着那冰凉的、带着韧劲的质地和浓烈的气味。这是实打实的好肥。

“老张家!这堆不错!冻透了,草料足!”王卫军粗着嗓子喊一声。

“李家!边上那堆有点稀!再掺点干土压压!”他又指向另一堆。

众人应和着,推车的、挑担的、抡镐的,干得热火朝天,呼出的白气在冷风里凝成一片。

刘寡妇也分到了任务。她家没壮劳力,只分了一小堆的量。她裹着那件油渍麻花的旧棉袄,缩着脖子,推着一辆破旧的独轮车,慢吞吞地往粪场挪。车上装得不多,稀稀拉拉几块冻粪疙瘩。她那张枯黄刻薄的脸上,此刻堆满了不情愿和怨毒,深陷的眼窝里,浑浊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扫过那些忙得满头大汗的人,嘴角撇着,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咕哝,像是在咒骂这该死的天气,咒骂这累死人的活计,也咒骂着那些比她干得多、干得好的。

她把自己的那点粪疙瘩胡乱堆在指定的角落,堆得松松垮垮,像座随时会塌的破塔。然后,她没像别人那样继续去运,而是拄着铁锹把,佝偻着腰,四下张望。见没人特别注意她,那双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她拖着铁锹,走到粪场边缘一处背风的土坡下。那里,前几天扫雪堆起来的冻土疙瘩还没化开,灰扑扑的,冻得硬邦邦。

刘寡妇枯黑的手攥紧铁锹把,使出吃奶的力气,朝着冻土疙瘩狠命刨下去!

“铛!”一声脆响,铁锹震得她虎口发麻,只刨下几块冻得发白的碎土块。

她不死心,又换了个地方,继续刨。这次力气使得巧了点,“咔嚓”一声,撬下脸盆大的一块冻土。她脸上露出一丝得逞的狞笑,手脚麻利地将那块冻土铲起来,费力地搬到自己的粪堆旁。左右看看,没人注意,她迅速将冻土块塞进粪堆底下,又用铁锹扒拉了几下松散的粪疙瘩盖在上面。

做完这一切,她喘着粗气,脸上那点狞笑变成了病态的亢奋。她仿佛找到了窍门,又拖着铁锹去刨冻土。一块,两块……她不再费力去远处运冻粪,就围着那土坡转悠,专挑冻得结实、颜色发灰发白、跟冻粪颜色相近的大土块下手。刨下来,就偷偷摸摸塞进自己那堆“粪”里,再用表面的粪疙瘩盖住。

很快,她那堆“粪”的体积就肉眼可见地膨胀起来,比旁边几家实打实运来的粪堆还高出一截。灰褐色的表面,乍一看,跟真粪堆没什么两样。刘寡妇拄着铁锹,站在自己那堆“杰作”旁边,枯黄的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得意、侥幸和刻薄的满足。她深陷的眼窝里,那点浑浊的光亮跳跃着,像是在嘲笑那些埋头苦干的“傻子”。

王卫军扛着铁锹,一路检查过来。他走到刘寡妇那堆“粪”前,脚步顿住了。眉头习惯性地拧成了疙瘩。这堆“粪”堆得又高又大,表面看起来也像模像样,可王卫军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太松散了,没有那种冻透的粪堆该有的紧实感。空气里那股浓烈的氨水味,似乎也淡了许多,隐隐夹杂着一股土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