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将尽
老胡头再次搭上小石的脉搏,凝神细察了许久,布满沟壑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如释重负的疲惫:“稳了……热毒退下去了……脉象虽然弱,但平稳了……惊厥不会再犯了……剩下的,就是慢慢退烧,养着了……”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靠在冰冷的土墙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老天爷保佑……”大柱媳妇双手合十,低声念叨着,眼圈又红了。
王大柱搓着手,脸上也露出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李凤兰紧绷如弓的脊背,在这一刻,终于缓缓地、极其明显地松弛了下来。她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凶狠决绝的光芒彻底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宽慰。她慢慢收回按在冰毛巾上的手,那枯瘦的手指因为长时间的用力而微微痉挛着,指尖冻得发紫。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一遍遍地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抚摸着孙子依旧滚烫、但已不再灼人的额头,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
陈建国看着母亲的动作,看着儿子安稳下来的睡颜,一直强撑着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疲惫和心有余悸的酸楚猛地涌上心头。他喉头剧烈滚动了几下,猛地转过身,背对着众人,肩膀抑制不住地微微耸动起来。无声的泪水,混着汗水和雪水,滚烫地滑落。
“娘……”王小芬看着婆婆疲惫到极点的侧影,又看看终于安稳下来的儿子,声音哽咽,“您……您去歇会儿吧……后半夜……我来守着……”
李凤兰没立刻回答。她浑浊的老眼依旧看着小石,过了好一会儿,才极其缓慢地、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她枯瘦的手最后在小石额头上轻轻按了一下,仿佛要将自己最后一点力气和守护的意念传递过去,然后才撑着炕沿,极其缓慢地站起身。那动作迟缓僵硬,仿佛全身的骨头都在呻吟。
“大柱……巧翠……你们也回屋眯会儿……”李凤兰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老胡头……劳您……先在堂屋凑合一宿……万一……”
“老嫂子放心!我守着!您快去歇着!”老胡头连忙应道。
李凤兰没再说什么,佝偻着背,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挪地走出了西屋。那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前所未有的单薄和苍老。
西屋里,只剩下王小芬和陈建国,还有昏睡的小石。
陈建国抹了把脸,转过身,眼睛红肿。他看着王小芬,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巨大的愧疚和后怕像山一样压着他。
王小芬却对他轻轻摇了摇头,目光重新落回儿子身上,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平静:“你也去歇着吧……我守着……没事了……”
陈建国看着妻子那同样疲惫不堪、却异常坚定的侧脸,看着儿子安稳的睡颜,最终只是用力点了点头,哑声道:“我……我去堂屋守着……有事叫我……”他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