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走!”张铁柱厌恶地一挥手。
刘寡妇像一滩烂泥,被两个干部拖死狗似的拖走了。哭嚎声和求饶声在寒风中渐渐远去,像一曲凄厉的……丧歌……
张铁柱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和尴尬,转过身,布满歉意的目光看向李凤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
“李凤兰同志……实在对不住!是我们工作不细,听信了小人谗言!给您和您的家人造成了困扰!我代表公社,向您道歉!这张证明……您收好!您家响应国家号召,发展正当家庭副业,改善生活,是好事!值得表扬!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向生产队反映!”
李凤兰浑浊的老眼极其平静地看着张铁柱,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嘴角那两道深刻的纹路,极其细微地、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她手极其缓慢地接过那张证明信,极其郑重地、一层一层重新包好,放回红木匣子里,再盖上匣盖,扣好铜扣,用红布仔细裹好。
她没说话,只是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那动作小得几乎看不见,却带着一种深不见底的……沉稳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
张铁柱如蒙大赦,赶紧带着人,灰溜溜地骑上自行车走了。围观的村民看着刘寡妇被拖走的方向,又看看李家新屋门口那个佝偻却如山岳般沉稳的身影,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敬畏和……一种深不见底的……忌惮。窃窃私语声再次响起,充满了对刘寡妇的鄙夷和对李家的叹服。
“啧啧啧……刘寡妇……真是作死啊!”
“活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李老太……真是神了!半年前就开了证明!这心思……深不见底啊!”
“以后……可千万别招惹老李家……”
人群渐渐散去。李家新屋的院门口,只剩下李凤兰佝偻的身影和王六子身影。寒风卷起尘土,打着旋儿。
王六子身体依旧微微颤抖着,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写满了巨大的、难以置信的……后怕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感激!!他头颅深深埋下!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冰冷的泥土!喉咙里“嗬嗬”作响!好半晌,他才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李凤兰那张沟壑纵横、写满平静的脸!声音嘶哑,不高,却带着浓重的哭腔和颤抖:
“娘……我……我……”
李凤兰浑浊的目光极其平静地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嘴角那丝细微的弧度,似乎又深了一分。她手极其缓慢地抬起,指了指堂屋的方向,声音嘶哑,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
“回……”
“屋……”
“钱……”
“收……”
“好……”
“路……”
“走……”
“稳……”
王六子身体猛地一颤!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涌上滚烫的泪水!他手死死攥着怀里那几张被汗水浸得发软的毛票(上次卖山货的钱),指关节捏得发白!他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挪到李凤兰面前,手哆嗦着,极其郑重地、小心翼翼地将那几张皱巴巴的毛票,塞进李凤兰手心里!然后,他头颅深深埋下!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地面!喉咙里挤出一声破碎的、带着浓重哭腔和颤抖的嘶吼:
“娘——!!!”
他身体“噗通”一声!再次重重地跪倒在冰冷梆硬的泥地上!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砸在冰冷的泥地上!洇开一大片深色的湿印!!
李凤兰浑浊的目光极其平静地看着跪倒在地、哭得浑身颤抖的王六子。手极其缓慢地、极其轻柔地摩挲着掌心里那几张带着儿子体温的毛票。随即,她佝偻着背,深一脚浅一脚,极其缓慢地转身,朝着堂屋走去。背影在寒风中,显得格外苍老,却又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厚重和……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