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工资条(2 / 2)

比二强还多两块五。

堂屋里死寂一片。只有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发出噼啪轻响。空气凝固得像冻透的猪油。王大柱眼睛死死钉在王四喜手里那张纸条上,脸上血色褪尽,写满深不见底的震惊和一种近乎荒诞的茫然。赵春花和张秀芬眼睛里那点狂喜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巨大的、难以置信的错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取代。王小芬一双眼睛扫过两张纸条,又扫过两个穿着同样工装却截然不同的兄弟,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下牵拉了一下。

王四喜头颅埋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眼睛死死盯着纸条上“三十块”那几个字,像看着烧红的烙铁。那簇新的蓝色工装像副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三十块,比二哥还多,凭什么,就凭那天在图纸上指了个符号。他手死死攥着纸条,指关节捏得发白,纸条边缘被汗水洇湿,皱成一团。喉咙里嗬嗬作响像破风箱漏风。巨大的惶恐和一种深不见底的负罪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王二强脸上那丝细微的弧度瞬间僵住。眼睛里那点锐利的锋芒骤然收缩,像被无形的针狠狠扎了一下。他嘴角极其细微地、极其冰冷地抽动了一下,像冻河开裂的冰面被重锤砸中,瞬间崩开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那裂痕深处悄然涌动着一股滚烫的岩浆和一种淬了冰的屈辱。二十七块五,普工,他王二强力气大,手艺好,在队上哪样不拔尖,凭什么,凭什么老四这个闷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个蔫屁,就因为在图纸上瞎猫碰死耗子指了个符号,就能拿三十块,技术辅助岗,狗屁。他手死死攥着那张写着“二十七块五”的纸条,指关节捏得咔吧作响,纸条在他手心里被攥成一团,像一团被揉碎的不甘和愤怒。

就在这时,炕沿上那个佝偻得跟老树根似的身影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一双眼睛。

李凤兰平静地扫过堂屋里几张写满震惊、错愕、狂喜、酸涩、惶恐和愤怒的脸。一双眼睛里没有波澜,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嘴角那两道深刻的纹路向下牵拉着,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她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炕沿木头棱角。声音嘶哑不高,却像冻硬的土坷垃砸在地上,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足以碾碎一切杂音的威压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掌控:

“工资交家,年底分红。”

八个字像八颗烧红的钢钉,狠狠钉在死寂的空气里,也钉在每个人的天灵盖上。

堂屋里死寂一片。油灯的火苗猛地一跳,光影剧烈晃动,映着几张瞬间凝固的脸。

王四喜身体猛地一颤,像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他弯得更低,头颅几乎要埋进裤裆里。眼睛死死闭着,喉咙里嗬嗬的呜咽声更加急促,像濒死的野兽。他手哆嗦着,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将手里那张皱巴巴、被汗水洇湿的纸条,连同那个薄薄的信封,一起递向炕沿的方向。动作僵硬,带着一种深不见底的认命和一种如释重负的惶恐。交,全交,一分不留,这烫手的三十块,这压得他喘不过气的三十块,他恨不得立刻甩出去,甩得远远的。

王二强身体像一尊被冰封的雕像僵在原地。眼睛里那点淬了冰的屈辱和愤怒瞬间被一种巨大的、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取代。交家,年底分红,二十七块五,他王二强拼死拼活,抡大锤扛麻包,好不容易端上的铁饭碗,月月到手的票子,还没焐热乎,就要全交出去,年底分红,分多少,怎么分。他手死死攥着那团被揉皱的纸条,指关节捏得发白,青筋在冻得发红的手背上暴凸,像盘踞的老树根。喉咙里咯喽一声,像吞了块烧红的铁疙瘩,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绞在了一起。他嘴角极其细微地、极其剧烈地抽动了一下,那抽动像冻河冰面下涌动的暗流,带着一股足以撕裂冰层的狂暴力量。

但他没动,没说话,只是死死地、死死地攥着那团纸,像攥着自己那颗刚刚被点燃又被瞬间浇灭的滚烫的心。

堂屋里死寂一片。只有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发出噼啪的轻响。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王四喜手还僵在半空,递着那皱巴巴的纸条和信封,像举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王二强,像一尊沉默的、布满裂痕的石像,手死死攥着那团纸,指关节捏得发白。李凤兰一双眼睛平静地扫过两个儿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嘴角那两道深刻的纹路向下牵拉得更深,抿成一条更加冰冷的直线,像一道无声的界碑,分割着刚刚点燃的希望之火和深不见底的冰封冻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