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李凤兰仿佛置身于一个混沌的世界中,意识模糊不清。在睡梦中,各种景象如幻灯片一般在她脑海中不断闪现。
首先出现的是小芬出嫁时的情景,那张泪汪汪的脸庞让人不禁心生怜悯。接着,周家老婆子那刻薄寡淡的吊梢眼也浮现在眼前,那眼神中透露出的冷漠和鄙夷,让人不寒而栗。
然而,梦境并未就此停止,小芬小时候穿着开裆裤、扎着红头绳在院子里疯跑的可爱模样又闯入了李凤兰的梦境。那时候的小芬天真无邪,无忧无虑,与现在的境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些乱七八糟的梦境交织在一起,让李凤兰的脑袋像要炸开一样,疼痛难忍。
天还未亮,灰蒙蒙的光线透过窗户洒在炕上,李凤兰突然从睡梦中惊醒。她感觉自己就像一根被抽干了水分的枯藤,僵硬地躺在冰冷的炕上,毫无生气。
窗外,寒风呼啸着吹过光秃秃的树梢,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仿佛是鬼魂在哭泣。这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刺耳,更增添了几分凄凉和孤寂。
白天过得像熬粥,黏糊糊,没滋没味。苞米茬子粥糊在嗓子眼,咽下去都费劲。她看着儿子儿媳们小心翼翼地干活,看着孙子孙女怯生生地不敢闹腾,看着院里那堆劈好的柴火,码齐的萝卜白菜……一切都井井有条,却像蒙着一层灰扑扑的死气。
日头一点点往西边沉,像个烧红的铁球,砸在天边,染红了半边天。火烧云烧得旺,红得刺眼,红得像血。李凤兰推开那碗几乎没动的粥,,像一截被风吹倒的老树桩,一步一步,挪出了院子。
村口有个小土坡,不高,光秃秃的,风刮得格外猛。李凤兰爬上坡顶,站定。寒风像无数条冰冷的鞭子,狠狠抽在她上,抽得她单薄的旧棉袄“噗噗”作响,露出的棉絮在风里打着哆嗦。她一双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死死钉在坡下那条蜿蜒的、铺满尘土的小路上。
小路像条灰黄色的死蛇,懒洋洋地趴在冻硬的田野里,一直伸向远处灰蒙蒙的地平线。尽头,就是小河村周家庄的方向。十几里地,不远。赶个驴车,晌午头就能打个来回。
晌午……
晌午早就过了!
日头都快掉山沟子里去了!
路上,空荡荡的!
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李凤兰,像一尊风化的石雕,凝固在凛冽的寒风里。一双眼睛,一眨不眨,死死锁着那条路的尽头。风卷着尘土和枯叶,打着旋儿扑在她脸上,钻进她花白的鬓角,刮得她脸颊生疼,眼睛发涩。她没动,也没抬手去擦。
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棉袄前襟上一块洗得发白、打着密实补丁的旧布。那是亡夫王大川一件破褂子改的。布面磨得溜光,针脚是她当年一针一线缝的,歪歪扭扭,像爬行的蚯蚓。指腹下,粗糙的布料带着一丝残留的、早已冰冷的体温。她抠得很用力,指甲深深陷进布缝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要把那块布抠穿,抠进骨头缝里!
“按脚程……”李凤兰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像砂纸摩擦着冻土,“晌午……就该到……”
风猛地灌进她嘴里,呛得她一阵剧烈的咳嗽!剧烈地起伏着,像拉破的风箱!咳得她眼泪都飚了出来!老泪混着风沙,糊在脸上,冰凉刺骨!
她死死咬着牙,把那股翻涌的咳意和更汹涌的酸楚,硬生生咽了回去!喉咙里像塞了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五脏六腑都跟着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