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谷场上,腌菜大赛的评比日到了。秋阳高悬,晒得人脑门冒油。场子中央,各家各户的酸菜缸排成几溜,盖子都掀开了,一股浓烈的、混杂着酸香、咸腥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霉腐味弥漫在空气里。屯里男女老少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队长赵有田领着几个上了年纪、有经验的老人(算是评委),背着手,挨个缸看。刘寡妇刘巧嘴,穿着她那件碎花新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塑料小红花在阳光下格外扎眼。她挺胸抬头,像只骄傲的母鸡,守在她那口崭新的青釉大瓦缸旁边,脸上堆满了自信的笑容。
“赵队长!您快来看看俺家的!”刘寡妇迫不及待地招呼,声音尖利,“瞧瞧这缸!多亮堂!瞧瞧这菜!码得多瓷实!盖子一掀!酸香扑鼻!保准儿是头一份!”
赵有田走到缸前,探头往里一看。缸口大,菜码得满满当当,压得极实。可那露在最上面的几片白菜叶子,颜色却有点不对劲。蔫黄蔫黄的,边缘还带着星星点点的……黑褐色霉斑?凑近了闻,一股浓烈的酸味里,隐隐夹杂着一丝……发苦发涩的霉腐气?
赵有田皱了皱眉,没说话。旁边一个白胡子老头(老腌菜把式)拿起长竹筷,小心地拨开最上面一层菜叶子。有些叶子粘连在一起,渗出粘稠的汁液,散发出更明显的霉味!
“这……”白胡子老头摇摇头,放下筷子。
刘寡妇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咋……咋了?这……这可能是……是盐没撒匀?压太实了?闷着了?……”
赵有田没理她,摆摆手,走向下一口缸。人群里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哎哟……好像长毛了……”
“霉了霉了!味儿都不对!”
“白瞎那口好缸了……”
刘寡妇的脸,瞬间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最后黑得像锅底!她死死攥着衣角,指甲都快掐进肉里了。
赵有田一行人走到李家那口灰扑扑、带裂纹的老陶缸前。李凤兰抱着胳膊,站在缸边,脸上没什么表情。赵有田探头一看——
缸里的菜,码得不算特别满,留了点空隙。最上面一层白菜叶子,颜色竟然是鲜亮的翠绿色!虽然被盐腌得有些发蔫,但叶片舒展,脉络清晰,透着一股水灵劲儿!凑近了闻,一股清冽、醇厚、带着自然发酵的酸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没有一丝杂味!
“嚯!”白胡子老头眼睛一亮,拿起竹筷,轻轻拨开上面几片菜叶。没有霉点!缸底,一层清澈透亮、微微泛黄的卤水,像琥珀一样,静静地沉淀着,映着翠绿的菜叶,看着就清爽!
“好!好菜!”白胡子老头忍不住赞叹一声,用筷子夹起一片菜叶,仔细看了看,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盐揉得透!菜码得松!卤水清亮!没邪味儿!这才是正经老腌菜的手艺!”
赵有田也凑近了看,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李婶子!行啊!老把式就是老把式!这菜腌得地道!看着就脆生!闻着就开胃!”
他直起身,对着围观的社员大声说:“大伙儿都看看!李凤兰家这酸菜!颜色正!卤水清!没霉点!这才是咱东北过冬的好酸菜!刘寡妇家那缸……”他顿了顿,瞥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刘寡妇,“……缸是好缸,可惜……菜没伺候好!盐没揉透!压太死!闷坏了!长毛了!可惜了那白菜!”
“哗——!”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我就说嘛!李婶子腌菜那是一绝!”
“刘寡妇瞎折腾!白瞎那口好缸!”
“腌菜不是力气活!得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