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沪上暗流(1 / 2)

光阴荏苒,如白驹过隙。“拾光号”自那浩瀚星海归航,悄然停泊于黄浦江畔专用的秘密船坞,转眼已是半载有余。上海的春天,总是带着几分黏腻的潮气,与租界里飘荡的咖啡香、香水味,以及弄堂间传来的炊烟气息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光怪陆离的浮世绘。外滩的钟声依旧准点敲响,有轨电车“叮叮当当”地穿行于繁华的南京路,报童们挥舞着油墨未干的报纸,高声叫卖着时局新闻与桃色绯闻。表面看去,这东方巴黎的歌舞升平,似乎与往日并无不同。

然而,在这炫目的繁华表皮之下,一股不易察觉的暗流,正悄然涌动,目标直指初具雏形、行事尚属隐秘的“星际理事会”。这理事会,虽汇聚了中外顶尖英才,志在星辰大海,但在许多固守旧念之人眼中,无疑是离经叛道、挑战权威的异数。

这一日,午后微醺。黄砚舟乘坐那辆黑色的福特轿车,刚从南京国民政府外交部那栋森严的大楼里出来,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他今日身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中山装,身形笔挺,虽年岁渐长,那份由内而外的儒雅与沉稳却愈发深刻。此行的目的,是与外交部那几位思想新旧交织、态度暧昧不明的官员,反复磋商关于“伴星”能量监测权的归属问题。那些官员,有的对所谓“外星文明”嗤之以鼻,认为是无稽之谈;有的则心怀忌惮,担忧这超越时代的力量会动摇国本;更有甚者,目光闪烁,言语间试探着是否能将这份力量用于“非常之道”。

车轮碾过略显颠簸的马路,驶入法租界,两旁繁茂的法国梧桐已抽出嫩绿的新芽,在车窗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黄砚舟微微阖眼,指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脑海中仍在回响着方才会议室里的机锋交错、唇枪舌剑。

“先生,前面就到霞飞路了。”司机老周,一位跟了黄家多年的老实人,轻声提醒道。

黄砚舟“嗯”了一声,刚睁开眼,欲看看窗外熟悉的街景,异变陡生!

只见一道黑影自街角猛地蹿出,快如狸猫!紧接着,一枚包裹着厚实黑布的硬物,带着破风声,重重砸向了轿车的后排车窗!

“砰——!”

一声沉闷如击败革的巨响在耳边炸开,车窗玻璃应声呈现出蛛网般的裂痕,却奇迹般地没有完全破碎,显然是经过特殊加固的。那黑布包裹的物件,就那样卡在裂纹中心,触目惊心。

“吱嘎——!”老周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本能地一脚将刹车踩死!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车子猛地顿在原地,车内的两人都因惯性向前狠狠一冲。

“先……先生!是……是炸弹?!”老周面无人色,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双手死死抓着方向盘,指节泛白,回头惊恐地望着黄砚舟。

黄砚舟的心脏也是骤然一缩,但多年历经风浪磨砺出的心性,让他瞬间压下了翻涌的气血。他抬手,用力按住老周不住颤抖的肩膀,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老周,莫慌!稳住!”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透过那布满裂痕的玻璃,紧紧锁住那枚近在咫尺的“凶器”。黑布包裹之下,隐约可见半截黄铜铸造的外壳,在春日稀薄的阳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泽。那外壳上雕刻着的,并非任何已知兵工厂的标记,而是一种陌生的、带着某种原始宗教意味的螺旋纹路,扭曲盘绕,透着邪气。

不是寻常的军火!黄砚舟心中立刻有了判断。他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动作谨慎却不显怯懦。街上的行人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四散躲避,远远围观,指指点点。他绕到车侧,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挑开那已然松脱的黑布。

黑布滑落,露出了那物件的全貌。约莫成年人拳头大小,黄铜外壳,形似某种古老的印玺,却无印纽,只有那诡异的螺旋纹路遍布周身。更引人注目的是,外壳内侧,竟用细腻的朱砂,写着一行狂放不羁、力透纸背的草书:

“外域之物,祸乱华夏,若不罢手,必遭天谴!”

那朱红的字迹,在黄铜的映衬下,宛如一道狰狞的血痕,散发出浓烈的威胁与诅咒意味。

“又是他们……‘守旧会’!”黄砚舟的瞳孔微微收缩,将那张纸条从外壳上撕下,紧紧攥在掌心,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起青白色。一股混合着愤怒与忧虑的情绪,在他胸中翻腾。自“星际理事会”依托萨玛拉扎文明的研究成果,开始暗中运作以来,这个以“维护华夏正统,抵制外夷邪术”为旗号的民间组织“守旧会”,便如同跗骨之蛆,频频发难。先是纠集一班遗老遗少,在《申报》、《新闻报》等大小报刊上发表檄文,言辞激烈地抨击研究萨玛拉扎文明是“亵渎神明”、“引狼入室”;而后又数次在已成为全球圣地、却也成了他们眼中“邪祟源头”的星际文明博物馆外聚众闹事,与维护秩序的巡捕、理事会工作人员发生冲突。没想到,如今他们的手段竟激进至此,光天化日之下,在法租界内公然行此投弹警告的骇人之举!

“先生,您没事吧?”老周惊魂未定地凑过来,看着那黄铜物件和车窗上的裂痕,心有余悸。

“无妨。”黄砚舟摆了摆手,将纸条收入怀中,面色沉静如水,但眼底深处已是寒霜一片,“先回家。”

车子重新启动,速度放缓了许多,车厢内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老周不敢多言,只是专注地开着车。黄砚舟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心中思绪纷乱如麻。“守旧会”不过是一群被旧时代观念束缚、盲目排外的可怜人,其会长张鹤年,据说前清时还是个秀才,满口“华夷之辨”,不足为惧。真正令他感到棘手的,是隐隐察觉到,在这群“守旧会”成员的背后,似乎有租界洋人的影子在暗中摇曳。昨日,卡尔·施耐德前往公共租界工部局,申请一块用于建造新型能量转换装置的科研用地时,便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刁难。那些平日里与卡尔也算有几分交情的洋人官员,此番却态度倨傲,以“涉嫌研究危险未知技术,可能危及租界安全”为由,将申请驳了回来。这背后的意味,不言自明。

轿车缓缓驶入法租界那处闹中取静的老宅院门。这宅子还是林星晚祖父留下的产业,中西合璧的风格,带着岁月的沉淀与安宁。庭院中的那株老玉兰,花开正盛,朵朵洁白如玉,馥郁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稍稍驱散了黄砚舟心头的阴霾。

他刚踏进客厅,早已等候多时的林星晚便迎了上来。她今日穿着一件家常的藕荷色绣玉兰旗袍,外罩一件薄绒线衫,未施粉黛,却自有一股清雅动人的风韵。她见黄砚舟眉宇间带着倦色,神色也比平日凝重几分,心中便是一紧,连忙接过他脱下的外套,柔声问道:“砚舟,回来了。脸色这般不好,可是南京那边的交涉不顺?”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如同春风拂过耳畔。黄砚舟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心中那股因遇袭和各方压力而生的烦躁,奇异地平复了几分。他拉着她在铺着软垫的红木沙发上坐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从怀中取出那张已被揉得有些发皱的纸条,递了过去。

林星晚接过纸条,展开一看,那朱砂写就的狂草字迹,如同毒蛇般窜入眼帘。她的脸色微微一变,握着纸条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尖泛白。“这……这是在哪儿发现的?”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回来的路上,在霞飞路口,被人掷到了车窗上。”黄砚舟的声音低沉,将事发经过简略说了一遍,包括那枚刻有螺旋纹路的黄铜外壳。“是‘守旧会’的人。他们的动作,越来越放肆了。”

林星晚的眉头深深蹙起,如同笼罩了一层江南的烟雨。“半路投弹警告……这已不是简单的口舌之争、聚众闹事了。他们这是想……”她顿了顿,没有说出那个更可怕的词,但眼中的忧色更深,“更棘手的是,你上次提过,怀疑他们背后有租界洋人在推波助澜。昨日卡尔在工部局碰壁,只怕也是印证了这一点。”

“嗯。”黄砚舟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客厅墙上悬挂的那幅精心复刻的萨玛拉扎星图,那上面点点繁星,曾寄托着人类无尽的向往,此刻却仿佛成了招致祸患的根源。“洋人向来觊觎萨玛拉扎远超当代的科技,无论是能量应用,还是星航技术,都是他们垂涎欲滴的肥肉。明着索取不成,便想借‘守旧会’这群不明就里的蠢人之手,搅乱局面,他们好趁乱插手,甚至坐收渔利。威尔逊那只老狐狸,心思深沉得很。”

林星晚将身子向他靠近了些,伸出手,轻轻覆在他放在膝头、微微握拳的手上。她的手掌温软,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那我们更需小心应对,步步为营。理事会刚刚起步,舟舟(他们对女儿的昵称)他们也还在成长,萨玛拉扎文明的遗产,是人类共同的财富,更是未来希望的种子,绝不能让他们就这样给破坏了去。”她的语气坚定,眼神清澈,如同暗夜中的星辰,给予黄砚舟莫大的支持。

感受到手背上传来的温度,黄砚舟反手将她的柔荑紧紧握住。夫妻多年,风雨同舟,他们早已习惯了彼此支撑,互为臂膀。他正欲开口,管家福伯便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封样式考究、烫着金色火漆封口的信封。

“先生,太太,英国领事馆刚刚派人送来的请柬。”福伯将请柬呈上,语气恭敬中带着一丝疑惑,“来人说是急件,务必亲自交到先生手中。”

黄砚舟与林星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讶异与警惕。他接过那封散发着淡淡香水味的请柬,指尖摩挲着封口处那枚凸起的、代表大英帝国的皇家徽章火漆印,触感细腻而冰凉。他小心地拆开信封,抽出里面印制精美的卡片。

“万国科学交流会?”黄砚舟低声念出请柬上的名目,嘴角泛起一丝冷峭的弧度,“由英国领事馆牵头,汇丰银行赞助……明晚,在汇丰银行大楼宴会厅。特邀我作为嘉宾出席。”他抬起眼,看向林星晚,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与嘲讽,“这所谓的‘万国科学交流会’,先前从未听闻风声,突然发来请柬,只怕是……宴无好宴。”

林星晚就着他的手,仔细看了看请柬上的内容,那娟秀的眉宇间也笼上了一层忧色。她沉吟片刻,轻声道:“砚舟,我知晓你的顾虑。这突如其来的邀请,十有八九与近日的纷争有关,或许就是威尔逊领事设下的一个局,意在试探,甚至施压。”她顿了顿,话锋却是一转,“然而,正因如此,我们才更要去。若是不去,反倒显得我们心虚怯懦,予人口实。正好借此机会,亲自去探一探这些洋人的底细,看看他们究竟意欲何为。也要让他们明白,我们研究萨玛拉扎文明,探索星海,并非为了一己之私,或某一国一族之利,而是为了全人类共同的未来。这道理,纵使在鸿门宴上,也要讲个分明!”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与决心。黄砚舟望着妻子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眸,心中那因接连变故而生出的些许阴霾,仿佛也被这目光驱散了不少。他紧紧握了握她的手,沉声道:“你说得对,阿星晚。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龙潭虎穴,我们便去闯他一闯!也好叫他们知道,我辈中人,并非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主意既定,两人便开始细细商议明晚赴宴的细节,从衣着言行,到可能遇到的诘难与应对之策,一一推演。窗外,暮色渐浓,华灯初上,将这栋老宅笼罩在一片温暖而静谧的光晕之中。然而,在这温暖的表象之下,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已然拉开了序幕。

次日傍晚。

汇丰银行那栋宏伟的新古典主义大楼,在夕阳的余晖与初上的华灯映照下,更显气势逼人。巨大的花岗岩柱石,冰冷的大理石墙面,无不彰显着资本与权力的傲慢。

黄砚舟与林星晚相偕而至。黄砚舟换上了一身深蓝色的三件套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儒雅中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凛然之气。林星晚则选择了一袭月白色暗纹软缎旗袍,领口襟前以银线绣着疏朗的兰草,外罩一件浅灰色薄呢长大衣,颈间戴着一串莹润的珍珠项链,简约素雅,却气质高华,令人不敢逼视。

两人并肩走入宴会厅,立刻吸引了众多目光。厅内觥筹交错,衣香鬓影,各国领事、洋行大班、身着戎装的武官,以及上海滩本地的名流富贾、学界泰斗齐聚一堂。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槟的甜腻、哈瓦那雪茄的醇厚,以及各种名牌香水混合的、略带压迫感的气息。留声机里播放着舒缓的西洋乐曲,穿着白色制服的服务生托着银盘,穿梭于衣着光鲜的宾客之间。

英国总领事乔治·威尔逊,一位年约五旬、头发梳理得油光水滑、腹部微微隆起的典型英国绅士,远远见到他们进来,立刻端着酒杯,脸上堆起热情而略显虚伪的笑容,快步迎了上来。

“黄先生!林夫人!欢迎,欢迎大驾光临!”威尔逊操着一口略带伦敦腔的流利中文,伸出手与黄砚舟用力握了握,又向林星晚微微欠身致意,“早就听闻二位不仅是探索南极冰原、发现远古萨玛拉扎文明的英雄,更是如今‘星际理事会’的中流砥柱。今日二位能拨冗前来,实在是令我们这个小小的交流会蓬荜生辉啊!”他的笑容无懈可击,但那双深陷的蓝灰色眼睛里,闪烁着的却是精明与算计的光芒。

黄砚舟淡然一笑,与他轻轻碰杯,举止从容不迫:“威尔逊先生过誉了。我们夫妇不过是机缘巧合,比旁人先行了一步,做了些基础的探索工作罢了。倒是领事先生您,日理万机,还如此关心科学交流,实在令人敬佩。”他的目光平静地迎上威尔逊的视线,不卑不亢。

寒暄几句后,黄砚舟话锋一转,直接切入主题,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锐:“说起来,倒是听闻贵国近期对我们理事会申请的一块科研用地,似乎颇为‘关注’?工部局那边,好像有些不同的意见。不知领事先生对此是否知情?若贵国确有合作的意向,我们理事会向来秉持开放态度,倒是不妨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威尔逊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诧异,似乎没料到黄砚舟会如此单刀直入,在这样一个社交场合提起这等敏感话题。但他毕竟是外交场上的老手,立刻打了个哈哈,举起酒杯掩饰住瞬间的失态,笑道:“黄先生果然是爽快人!做事科研,就是需要这般直截了当的风格!”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做出推心置腹的姿态,“不错,我们大英帝国,对于贵方所研究的萨玛拉扎文明及其蕴含的……嗯,超越时代的科学技术,确实抱有极大的兴趣和最高的敬意。想想看,那些能够偏转陨星、治愈顽疾、甚至可能开启星际旅行之门的技术,若是能够为全人类所共享,将是何等伟大的福音!”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黄砚舟的脸色,见对方依旧神色平静,才继续道,语气中带着诱惑:“若是贵方愿意……共享部分核心的研究成果与数据,我们大英帝国,凭借其雄厚的工业基础、顶尖的科研人才以及遍布全球的资源网络,完全可以为理事会提供最先进的实验室设备、源源不断的研究资金,乃至……政治上的鼎力支持!这绝对是双赢的合作,黄先生以为如何?”

这番看似慷慨的陈词,实则将觊觎之心暴露无遗。所谓的“共享”,无非是想空手套白狼,将萨玛拉扎的遗产纳入其殖民帝国的宝库之中。林星晚在一旁静静听着,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心中涌起一股怒意,但她深知此刻不宜发作,只是将目光投向丈夫,相信他能妥善应对。

黄砚舟嘴角那抹淡然的笑意不变,眼神却渐渐冷了下来。他轻轻晃动着杯中的香槟,看着那金色的液体在水晶杯壁上挂出细密的泡沫,慢条斯理地回道:“威尔逊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萨玛拉扎文明遗产,意义重大,关乎人类共同命运。理事会自成立之初,便立下章程,其研究与利用,必须遵循和平、共享、非独占的原则,旨在造福全体人类,而非为某一特定国家或集团谋取私利。合作的大门始终敞开,但前提是,必须建立在平等、互利、尊重理事会章程的基础之上。任何试图将这份遗产据为己有的想法,恐怕都是不切实际的,也有违我们探索与发现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