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目光交汇,无声胜有声。劫后余生的庆幸、对彼此安危的担忧、以及面对未知谜团的凝重,都在这一眼中交织传递。
汽车没有回黄公馆,也没有去任何一家医院。在目前情势未明的情况下,那些地方都太过显眼和危险。阿成直接将车开到了法租界一栋看似普通的公寓楼楼下。这里是黄砚舟早年暗中购置的一处安全屋,知道的人极少。
公寓不大,但设施齐全,甚至还有一个备用的医疗箱。
阿成和手下小心翼翼地将黄砚舟搀扶到沙发上坐下。灯光下,他腿上的伤口显得更加狰狞。子弹划开了皮肉,虽然未伤及骨头,但创面不小,流血很多。
林星晚立刻强迫自己振作起来,将所有纷乱的情绪暂时压下。她接过阿成递来的医疗箱,深吸一口气,蹲在黄砚舟面前。
“可能会很疼,你忍着点。”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已经努力维持着镇定。她熟练地剪开他被血浸透的裤管,用消毒药水小心翼翼地清洗伤口。她的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了他,但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黄砚舟靠在沙发背上,咬紧牙关,忍耐着一波波袭来的剧痛,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林星晚专注而苍白的脸上,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看着她紧抿的嘴唇,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有心疼,有感激,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夜晚,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却展现出了超乎想象的勇气和韧性。
“好了,”林星晚仔细地为他包扎好伤口,打了个漂亮的结,这才长长松了口气,抬起头,“伤口不算太深,但最近绝对不能用力,要好好休息,不然容易发炎。”
一抬头,却正好撞进黄砚舟深邃的眼眸里。那眼神太过专注,太过深沉,里面翻涌着她看不太分明却又让她心跳加速的情绪。
她的脸颊微微一热,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站起身:“我……我去给你倒杯水。”
阿成已经检查完房间四周,确认安全,走过来低声道:“先生,已经安排好了,医生很快就到,是信得过的自己人。外面也留了人守着。码头那边,巡捕房的人到了,场面很乱,暂时不会查到我们这里。只是林正海的死,恐怕很快就会引起轩然大波。”
黄砚舟点了点头,神色凝重:“‘归墟’那边绝不会善罢甘休。林正海一死,他们内部的权力平衡会被打破,要么陷入内乱,要么会有更狠厉的人上台。无论是哪种,对我们都极为不利。而且,那个隐藏在暗处的狙击手……他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要林正海的命。那不像‘归墟’内部灭口的风格,倒更像是……专业杀手。”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正在倒水的林星晚的背影,声音压得更低:“还有林正海身上的纹身和那把钥匙……这件事,远比我们想的要复杂得多。”
阿成面色严肃:“先生的意思是?”
“加强戒备,没有我的命令,所有人保持静默,暂时停止一切对外活动。”黄砚舟沉声道,“我们需要时间理清头绪,也需要时间让我这腿伤恢复。另外,想办法查一查新加坡汇丰银行703保险箱的相关信息,要绝对保密。”
“是,先生。”阿成应道,犹豫了一下,又问,“那林小姐她……”
黄砚舟的目光柔和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她今天受了太多惊吓和刺激,需要时间缓一缓。其他的,等她情绪稳定些再说。”
这时,林星晚端着一杯温水走了过来,递给黄砚舟。她的脸色依旧不太好,但眼神已经比刚才清明了许多。
“谢谢。”黄砚舟接过水杯,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她的,两人都微微一顿。
阿成见状,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他们。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夜风声和两人略显压抑的呼吸声。空气中弥漫着消毒药水的味道和一种无形的、沉重的气氛。
林星晚在黄砚舟身边的沙发上坐下,双手紧紧交握着,指节泛白。她低着头,似乎在下着很大的决心。
终于,她抬起头,看向黄砚舟,眼中充满了挣扎和困惑:“砚舟,你看到了,是不是?那个纹身……你相信我吗?那真的……和我父亲的一模一样。母亲日记里画的,也是那个样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是……他怎么可能是我母亲一直寻找的那个兄长?”
她的声音里带着痛苦和迷茫,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颠覆了。
黄砚舟放下水杯,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看到了领口处的痕迹。我相信你。”他伸出手,轻轻覆盖在她冰凉交握的手上,“这确实非常不可思议,也完全颠覆了我们之前的认知。但事实摆在眼前,我们必须接受它,并且重新思考一切。”
他沉吟片刻,缓缓分析道:“如果林正海真的是林家嫡系,是你母亲的兄长,那么很多之前无法解释的事情,似乎有了一条隐约的线索。比如,他为何对你母亲那般关注,甚至保留着她的怀表和日记?或许那不完全是出于掌控和利用,也可能夹杂着……某种复杂的亲情?再比如,他对你的态度,虽然看似利用和威胁,但似乎总留有一丝余地……甚至最后,他将那把钥匙给了你。”
提到钥匙,林星晚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又攥紧了袖口。
黄砚舟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温和但坚定地看着她:“星晚,现在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我。能把那把钥匙给我看看吗?还有,他临死前,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林星晚看着他真诚而带着鼓励的眼神,心中的防备和混乱渐渐平息了一些。是啊,现在她还能相信谁?除了眼前这个一次次救她、护她、甚至为她受伤的男人。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缓缓地、几乎是颤抖地,从袖中取出了那把钥匙。
小小的黄铜钥匙,样式古朴,上面还沾染着已经变得暗红发黑的血迹,在灯光下泛着冰冷而诡异的光泽。
“他说……”林星晚的声音干涩,一字一顿地重复着那如同魔咒般的话语,“去……新加坡……汇丰银行……703……保险箱……”
“新加坡?汇丰银行?”黄砚舟的眉头紧紧锁起,接过那把钥匙,仔细端详。钥匙很普通,除了上面沾染的血迹提醒着它来自何处,本身并无任何特殊标记。
“703……”他喃喃念着这个数字,眼中闪过一丝锐光,“这像是一个保险箱的编号。他临死前,拼着最后一口气,告诉你这个……这绝不会是随意为之。那里面的东西,一定极其重要!”
“重要?”林星晚的眼中充满了矛盾和痛苦,“是他犯罪的证据吗?他想让我去揭露这一切?还是……又是一个陷阱?他那样的人,诡计多端,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他引我去送死的另一个阴谋?他害死了我父亲,掌控着‘归墟’,做了那么多坏事……他怎么可能是我母亲的兄长?又怎么可能在最后给我留下这样的‘遗产’?”
她的情绪有些激动,眼泪再次在眼眶中打转。这一切对她来说,冲击实在太大了。仇恨的对象突然变成了血脉相连的亲人(尽管是舅舅),而这位“亲人”在死前又留下了这样一个充满谜团和不确定性的“遗物”,这让她完全无所适从。
黄砚舟理解她的痛苦和混乱。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声音沉稳而冷静:“星晚,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需要冷静。林正海是善是恶,他与你母亲的关系究竟如何,或许……答案就在这个保险箱里。”
他举起那把染血的钥匙,目光如炬:“这是他用死亡传递的信息。无论这是忏悔、是赎罪、是未尽的计划,还是一个陷阱,我们都必须去弄清楚。这不仅仅是解开你身世和过往谜团的关键,更可能关系到‘归墟’的核心秘密,甚至可能关系到……你父亲死亡的真相,以及‘福星号’沉没的真正原因。”
他的话语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林星晚脑海中的迷雾。
父亲死亡的真相……福星号沉没的原因……
是啊,她最初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查明父亲死亡的真相吗?而这一切,似乎都和林正海、和“归墟”脱不了干系。现在林正海死了,但这把钥匙,或许就是开启最终真相的钥匙!
一股新的决心,混合着对真相的渴望和一种莫名的、对母亲过往那份执念的承接,缓缓取代了部分的迷茫和痛苦。
她看着黄砚舟手中那把染血的钥匙,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你说得对,”她深吸一口气,擦去眼角的泪痕,“无论那里面是什么,我都必须去弄清楚。为了我父亲,也为了……我母亲。”
她看向黄砚舟,眼神里带着恳求和不舍:“但是,你的腿伤……新加坡那么远……”
黄砚舟毫不犹豫地打断她:“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林星晚立刻反对,“你的伤需要静养,长途跋涉太危险了!而且,新加坡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根本不知道,万一……”
“没有万一。”黄砚舟的态度异常坚决,他握住她的手,目光深沉而专注,“星晚,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去冒险。林正海死前将钥匙给你,或许意味着只有你才能打开那个保险箱,但这路上的危险,谁也无法预料。‘归墟’的势力可能渗透各处,那个杀死林正海的狙击手及其背后的主使也目的不明。我必须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