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携带证据归国(1 / 2)

病房里那劫后余生的宁静,如同易碎的琉璃,只维持了短暂的一夜。

晨光熹微,尚未驱散走廊的寒意,陈振邦就带着一身风霜与凝重推开了病房门。他眼下一片青黑,显然也是一夜未眠。看到晚星伏在床沿浅眠,黄砚舟虽面色苍白却呼吸平稳,他紧绷的肩线才几不可察地松了一瞬。

“振邦?” 晚星立刻惊醒,下意识地先看了一眼监护仪上平稳跳动的绿光,才转向他,心头因他那异常严肃的表情而瞬间揪紧,“出什么事了?”

陈振邦快步走到床边,目光扫过沉睡的黄砚舟,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林茂财……被保释了。”

“什么?!” 晚星猛地站起,椅子腿在寂静中刮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她难以置信地瞪着陈振邦,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怎么可能?他开枪杀人!人证物证俱在!警署是干什么吃的?!”

“保释手续……合法。” 陈振邦的声音苦涩,拳头在身侧紧握,指节捏得发白,“周鼎山的能量,远超我们想象。一个电话打到总督府,层层施压下来……警署顶不住。只用了‘证据尚需进一步核实’‘案情复杂’这种万金油借口,就把他从拘留室里提走了!”

愤怒和巨大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晚星。林茂财出来了!这个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的疯狗,一旦脱困,报复必然如同狂风暴雨般接踵而至!她猛地看向病床上依旧昏睡的黄砚舟,他的脆弱此刻成了最致命的靶子!

“而且,” 陈振邦的声音更沉,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线报说,周鼎山的人,已经动身了。不止一波。水路、陆路……目标很明确,就是医院!他们要在我们利用那些铁证之前,彻底掐灭火种!”

晚星的心沉到了谷底。周鼎山的爪牙!他们就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医院,这个本该是庇护所的白色堡垒,瞬间变成了最危险的囚笼!砚舟重伤未愈,连下床都困难,留在这里,无异于坐以待毙!

“不能等了!” 晚星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决绝,她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必须立刻走!离开新加坡!带着证据,回家!” “家”这个字眼,此刻带着血泪的重量,是上海,是复仇的起点,也是唯一能撕开周鼎山罗网的地方!

陈振邦用力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南洋是周鼎山经营多年的老巢,我们在这里处处受制。回上海,回到黄家的根基之地,我们才有放手一搏的资本!” 他迅速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异常坚固的黑色金属盒,盒盖边缘有着精密的卡扣和一道细小的锁孔。“东西都在里面了。账册、密函、令尊的日记……全部处理好了。”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用最先进的微缩胶卷技术翻拍存档,原件……已经通过另一条绝对安全的渠道,由我信得过的兄弟,走海路秘密送回上海了。双保险。这个盒子里的,是胶卷备份和解读密码本,体积小,便于携带。”

晚星接过那个冰冷的金属盒,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无数冤魂的控诉和生者的全部希望。她紧紧攥着盒子,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如同攥着自己的命,攥着砚舟的命,攥着所有被周鼎山踩在脚下之人的公道!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怎么走?砚舟他……”

“走天上!” 陈振邦眼中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光芒,“陆路水路都被盯死了,只有飞机!怡和洋行有一架明天清晨飞往香港的货运专机,机长是我的生死之交,绝对可靠!名义上是运送一批急需的医疗器械去香港中转,我已经安排好了,你们混在随行人员里,身份是护送药品的医生和护士!这是唯一的机会!”

“货运飞机?” 晚星的心猛地一悬。这个年代,飞行本身就是冒险,更何况是条件简陋的货运机?砚舟重伤的身体,能承受高空飞行的颠簸和压力吗?万一……

“没有万一!” 陈振邦仿佛看穿了她的恐惧,语气斩钉截铁,“留在这里,是十死无生!走天上,至少有一线生机!我已经联系了医院最好的外科医生,全程随机护送,准备了应急药品和氧气!这是唯一的生路!”

晚星的目光再次落到黄砚舟沉睡的脸上。他苍白的眉头似乎无意识地微微蹙了一下,像是在睡梦中也能感受到这迫在眉睫的危机。留下来,等待他们的只有屠刀;闯出去,纵然前路凶险,至少希望未绝!

一股孤注一掷的勇气瞬间充盈了她的四肢百骸。她抬起头,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只剩下磐石般的坚定:“好!就走天上!我们走!”

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整个转移计划在陈振邦的周密安排下,以最高级别的保密和效率进行着。

黄砚舟在傍晚时分短暂清醒了一次。当他从晚星口中得知林茂财被保释、周鼎山爪牙逼近、必须连夜乘机逃离的消息时,那双因伤痛和药物而略显涣散的眼睛,骤然爆发出锐利如鹰隼般的寒光。他没有丝毫惊讶,只有一种早已预料的冰冷和一种被逼入绝境后的凌厉战意。

“走!” 他只吐出一个字,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随即,他强忍着剧痛,在晚星和陈振邦的搀扶下,极其艰难地坐起,配合着换上陈振邦带来的、散发着消毒水气味的医生白大褂。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牵扯着他胸前的伤口,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却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

深夜的医院走廊,空荡而寂静,只有他们三人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和轮椅滚过地面的细微声响。黄砚舟坐在轮椅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大半张脸被宽大的医用口罩和压低的白帽檐遮住,只露出一双紧闭的眼睛,仿佛陷入了昏睡。晚星推着轮椅,穿着不合身的护士裙装,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陈振邦则警惕地走在最前面,手一直按在腰间配枪的位置,眼神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每一个黑暗的角落。

每一扇门后,每一个拐角,都仿佛潜藏着致命的危机。晚星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后背的衣衫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她推着轮椅的手心全是汗,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陈振邦宽阔的背影,那是此刻唯一的依靠。黄砚舟搭在毯子外的手,冰冷而无力,晚星悄悄伸出手,在毯子下紧紧握住,试图将自己掌心的温度和力量传递给他。

所幸,陈振邦的布置足够周密。他们通过一条平时少有人走的内部通道,避开所有可能的耳目,直接抵达了医院的后门。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福特轿车早已等在那里,如同蛰伏的野兽。司机是陈振邦最信任的心腹,沉默而机警。

车子无声地滑入夜色,如同一条游鱼汇入黑暗的大海。车窗紧闭,隔绝了外面新加坡湿热而危机四伏的空气。晚星紧紧挨着黄砚舟坐着,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因伤痛和颠簸而产生的细微颤抖。她一只手紧紧攥着那个装着微缩胶卷的冰冷金属盒,另一只手则始终牢牢地握着他冰凉的手指。

“别怕……我们快到了……” 她在他耳边低声呢喃,声音带着自己也未曾察觉的颤抖,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

黄砚舟没有睁眼,只是反手,用尽力气握了握她的手。那微弱的回应,却像一道暖流,瞬间驱散了晚星心中些许的寒意。

汽车在夜色中疾驰,最终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一片远离市区灯火的空旷地带。眼前,巨大的阴影如同蛰伏的钢铁巨兽,正是怡和洋行的货运飞机——一架老式的双引擎dc-3。机舱门敞开着,昏黄的灯光倾泻而出,照亮了舷梯下几个忙碌的身影。

陈振邦率先下车,警惕地环视四周,确认安全后,才示意晚星和司机搀扶黄砚舟下车。早已等候在舷梯旁的,除了陈振邦那位一脸坚毅、穿着飞行夹克的机长朋友,还有一位提着沉重医疗箱、神情严肃的中年医生。

没有寒暄,只有无声而高效的交接。机长上前,和陈振邦用力握了握手,一切尽在不言中。那位医生则迅速上前,低声询问黄砚舟的情况,并示意晚星小心搀扶他登机。

舷梯狭窄而陡峭。黄砚舟每向上挪动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胸前的伤口在粗重的呼吸下起伏,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角滚落,浸湿了口罩的边缘。晚星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他半边身体的重量,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生怕他一个支撑不住摔下去。陈振邦和医生在后面紧张地护着。

短短十几级台阶,如同攀登天堑。当黄砚舟终于被半扶半抱地安置在机舱后部临时铺就的简易担架床上时,晚星也几乎虚脱,靠在冰冷的舱壁上大口喘息。

“保重!” 陈振邦站在舷梯下,仰头看着他们,夜色中,他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担忧、决绝、还有临别的嘱托,“到了香港,会有人接应你们,安排最快去上海的船!记住,活着!一定要活着回到上海!把那些吃人的畜生,钉死在耻辱柱上!”

“振邦哥……” 晚星看着下方那个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孤独的身影,喉头哽咽。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沉重的承诺,“你放心!我们会的!你……也要保重!”

舱门在沉重的液压声中缓缓关闭,隔绝了外面陈振邦最后凝视的目光,也隔绝了新加坡潮湿闷热的夜风。机舱内瞬间被巨大的引擎轰鸣声所充斥,震耳欲聋!刺鼻的航空燃油味、金属的冰冷气息、还有消毒水和药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

这架货运机内部极其简陋,舱壁裸露着冰冷的金属骨架和粗大的管线。原本装载货物的空间被临时清空了一小块,铺上厚厚的毛毯,就成了黄砚舟的病床。四周堆叠着用绳索固定好的巨大木箱,上面印着“医用器械”的字样。

那位姓吴的医生迅速打开医疗箱,熟练地给黄砚舟接上便携式氧气面罩,重新检查胸腹的绷带,又挂上了一瓶维持体能的营养液。黄砚舟在巨大的噪音和颠簸中痛苦地蹙紧了眉头,氧气面罩下发出压抑的闷哼。

晚星的心紧紧揪着,她半跪在担架床边,紧紧握着他没有输液的那只手,一遍遍在他耳边重复:“快了,砚舟,再忍忍,飞机起飞就好了……” 她的话语被巨大的引擎声撕扯得破碎不堪。

飞机在跑道上开始加速滑行,剧烈的震动透过冰冷的金属地板传递上来,整个机舱都在颤抖、呻吟!堆叠的木箱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晚星死死抓住担架床的边缘,才能勉强稳住身体。黄砚舟的身体随着震动痛苦地起伏,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白得像纸。

突然,一阵更加剧烈的颠簸袭来!晚星一个不稳,身体猛地向前扑去,额头重重撞在旁边的金属支架上,眼前顿时金星乱冒!与此同时,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从黄砚舟喉咙里溢出,他胸前的绷带瞬间洇开一片刺目的鲜红!

“砚舟!” 晚星顾不上自己额头的剧痛,魂飞魄散地扑过去,只见黄砚舟双目紧闭,牙关紧咬,额头青筋暴起,显然是伤口在剧烈颠簸下崩裂了!

“医生!吴医生!” 晚星惊恐地尖叫。

吴医生也被颠得东倒西歪,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扑过来,迅速剪开绷带查看,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糟了!缝合线崩开了!必须重新加压止血!” 他手忙脚乱地翻找止血纱布和绷带,机舱的剧烈晃动让他动作变形。

就在这混乱危急的关头,飞机终于挣扎着昂起了头,冲破了地心引力的束缚,呼啸着冲入了茫茫夜空!巨大的爬升力量将所有人都死死按在座位上或地板上。失重感让晚星一阵眩晕恶心,但她死死咬着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吴医生艰难地为黄砚舟重新处理伤口。

当飞机终于进入相对平稳的平流层,可怕的颠簸和噪音稍稍减弱时,黄砚舟胸前那骇人的出血才在吴医生满头大汗的努力下被强行止住,重新裹上了厚厚的绷带。他的呼吸微弱而急促,氧气面罩上的白雾时浓时淡,显然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晚星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后背紧靠着同样冰冷的金属舱壁,浑身如同虚脱般被冷汗浸透。她看着担架上那个如同破碎琉璃般的人,巨大的恐惧和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淹没。

就在这时,机舱前部通往驾驶舱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同样制服的“副驾驶”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杯水。“机长让我送点水过来,大家辛苦了。” 他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眼神却锐利地扫过机舱内的情况,尤其在黄砚舟身上停留了一瞬。

晚星强撑着疲惫,哑声道谢:“谢谢,放那边就好。” 她此刻心力交瘁,只想守着砚舟。

那“副驾驶”将托盘放在一个木箱上,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状似随意地在机舱里走动了几步,目光扫过那些堆叠的货箱,最后又踱了回来,停在晚星附近。“这位先生伤得很重啊?怎么弄的?” 他语气带着关切,眼神却像探针。

晚星心中警铃微作,强作镇定:“意外事故,多谢关心。” 她下意识地侧了侧身,将放在脚边那个装着微缩胶卷盒的帆布小包挡得更严实了些。这个小动作,没有逃过对方鹰隼般的眼睛。

“哦?意外?” “副驾驶”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突然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阴冷,“我看……是枪伤吧?而且是新伤!就在昨晚,林二爷的庄园里!” 他猛地撕下了伪装的友善面具,眼中射出毒蛇般的寒光!

晚星浑身剧震,如坠冰窟!身份暴露了!这个人……是周鼎山的人!竟然混上了飞机!

“你……你是谁?!” 晚星厉声喝问,同时猛地站起,身体挡在黄砚舟的担架前,手已经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空空如也!陈振邦给她的防身小手枪,在登机前为了伪装护士,被迫留在了车上!

“我是谁不重要!” “副驾驶”狞笑着,猛地从腰间拔出一把黝黑的左轮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瞬间指向晚星,又迅速移向担架上无力动弹的黄砚舟,“重要的是,周老爷要的东西,还有你们两个的命!交出来!那个金属盒子!还有李振华那老东西留下的日记!立刻!”

冰冷的杀机如同实质,瞬间锁定了晚星和黄砚舟!吴医生吓得脸色煞白,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晚星的心脏!她看着那指向黄砚舟的枪口,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冻结了!怎么办?胶卷盒就在脚边的帆布包里!交出去?不!绝不可能!那是阿爸用命换来的真相,是砚舟几乎付出生命才护住的希望!可如果不交……那个疯子会立刻开枪!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担架上,一直紧闭双眼、仿佛陷入深度昏迷的黄砚舟,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鸣!这声音吸引了“副驾驶”一刹那的注意力,他的枪口下意识地朝黄砚舟的方向又移近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