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带着尿臊和霉味的廉价旅馆走廊空气,在拉开房门的瞬间被彻底斩断。扑面而来的,是省城清晨特有的、混杂着汽车尾气(或“黄包车扬起的尘土”)、早点摊油烟、以及尚未散尽的夜露湿气的复杂气息。这气息冰冷、浑浊,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鲜活。
李晚星站在门槛上,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吹倒。高烧带来的眩晕感并未退去,像一层磨砂玻璃罩在眼前,让灰蒙蒙的街景微微晃动。左手食指的伤口在纱布下持续地跳痛、灼烧,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那里的神经。肩膀和脚踝的旧伤也在低温的刺激下隐隐作痛。她深吸了一口这冰冷的、带着尘埃的空气,肺部传来细微的刺痛,却也带来一丝残忍的清醒。
“骨头要硬。脊梁不能弯。” 母亲的话像无形的钢钉,钉在她摇摇欲坠的身体里。
她挺了挺早已酸痛不堪的脊背,迈出了房门。破旧帆布挎包的带子深深勒进她瘦削的肩膀,里面装着她的全部家当:五卷廉价的尼龙彩线、一个丑陋的五彩海星、两个发霉的馒头、最后几片去痛片、一个空水瓶,以及那沉甸甸的、名为“破釜沉舟”的决心。
走廊尽头那扇蒙尘的窗户透进的光线,指引着她走向旅馆那同样破败、散发着陈年汗味和劣质烟草味的前厅。一个干瘦、眼袋浮肿的中年男人歪在柜台后的破藤椅里打盹,听到脚步声,眼皮懒懒地掀开一条缝,浑浊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
“退房?”男人的声音沙哑,像砂纸摩擦木头。
李晚星的心脏猛地一缩。昨晚入住时用仅剩的一点零钱付了最便宜的单间房费,押金…她一分钱都没有。她攥紧了挎包的带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掌心被勒出的深痕传来刺痛。她强迫自己迎上那审视的目光,声音尽量平稳,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老板…我…我晚点回来…东西还放房间…”
男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再说话,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多看她一眼都嫌费劲。那无声的轻蔑比直接的驱赶更让人难堪。李晚星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巨大的屈辱感让她几乎想掉头逃回那个散发着霉味的房间。但她只是死死咬着下唇内侧,尝到一丝铁锈味,然后低下头,快步穿过前厅,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掉下来的旅馆大门。
门外,是省城灰蒙蒙的、充满生机的清晨。
街道已经开始苏醒。黄包车铃铛清脆地响着,上班族行色匆匆,裹紧了长衫或外套抵御寒风。路边的早点摊冒着滚滚白气,炸油条的滋啦声、小笼包蒸笼掀开的噗嗤声、豆浆碗碰撞的叮当声…汇成一股巨大而诱人的声浪。食物的香气——油香、面香、肉香——霸道地钻进鼻腔,瞬间唤醒了李晚星胃袋里那头蛰伏的饿兽!
“咕噜噜…” 腹鸣声在清晨的微寒中格外响亮。胃部传来一阵剧烈的、熟悉的绞痛,让她下意识地弓了一下腰,脸色更加苍白。那两个发霉的馒头,只是暂时压下了饥饿的咆哮,远未满足。此刻被这鲜活的香气一勾,肠胃疯狂地痉挛起来。
她用力咽了口唾沫,干涩的喉咙火烧火燎。目光扫过那些热气腾腾的摊位:金黄酥脆的油条、皮薄馅大的包子、浓稠雪白的豆浆…每一眼都像一把小刀,在她空荡荡的胃里搅动。一个穿着干净学生装的少年,正站在包子铺前,手里捏着两个白白胖胖的肉包,吃得满嘴流油。
李晚星迅速移开视线,指甲更深地掐进掌心。不能看!不能想!现在不是时候!
她的目标是夜市——或者说,是白天依旧营业、人流相对聚集的市集区域。昨夜那霸道的沙爹香气和废品站老板浑浊却带着一丝温度的目光,是她此刻唯一的灯塔。
凭着模糊的记忆,她拖着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忍受着全身的伤痛和左手指尖那钻心的灼痛,一步一步朝着昨夜的方向挪去。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虚弱的身体在高烧和饥饿的双重夹击下摇摇欲坠。路人的目光不时扫过她:这个脸色惨白、穿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布衫、走路踉跄的女孩,像城市角落里一个突兀的污点。
“啧,大清早的,晦气。”一个裹着厚棉袄的大妈拉着小孙子,远远绕开她,低声嘟囔了一句。
“姆妈,那个姐姐生病了吗?”小孩天真的问话被迅速拉远。
李晚星低着头,将所有的感官都缩回自己小小的躯壳里,只专注于脚下的路。脊梁挺得笔直,哪怕这挺直的动作本身就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穿过那座狭窄的水泥桥,浑浊的河水在晨光下泛着油腻的光泽。桥洞下昨夜栖身的痕迹早已被清扫或掩盖,只留下冰冷的空旷。河对岸,昨夜的喧嚣虽已褪去,但白天的市集依旧热闹。只是氛围截然不同:少了夜晚的煤气灯魅影和烧烤油烟,多了几分市井的忙碌和生计的实在。卖蔬菜水果的、卖日用杂货的、卖廉价布料的摊位已经支棱起来,叫卖声此起彼伏。
李晚星的目光急切地在摊位间搜寻。她需要一个位置,一个不会被立刻驱赶、能让她放下那只海星的位置。最终,她的视线落在了市集边缘靠近河岸栏杆的地方。那里相对空旷,人流较少,但并非无人经过。更重要的是,那里有一小片相对干净的水泥地,旁边还有一截低矮的水泥墩子,可以让她暂时倚靠,节省一点体力。
就是这里了。
她拖着步子走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走到那水泥墩子旁,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几乎是跌坐下去。冰冷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裤子传来,让她打了个寒噤。她靠着水泥墩,大口喘着气,眼前阵阵发黑,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左手的伤口因为这突然的动作被狠狠牵扯,一阵尖锐的剧痛让她闷哼出声,身体控制不住地蜷缩起来。
“嘶…呃…” 她死死咬住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声痛呼咽了回去。过了好一会儿,那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才稍稍缓解,变成持续不断的、令人心烦意乱的灼烧感。
不能倒下…不能在这里倒下…
她颤抖着手,摸索着打开破旧的帆布挎包。指尖触碰到那板去痛片。她抠出最后两片白色的小药片,看也没看就塞进嘴里。没有水,她只能拼命地干咽。药片粗糙的边缘刮擦着干涩的食道,带来一阵强烈的恶心感,她强忍着,梗着脖子,硬是把药片吞了下去。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
稍稍平复了一下呼吸,她终于将那个装着希望的小塑料袋拿了出来。透明的袋子在灰蒙蒙的晨光下,里面的五卷彩线和那只五彩海星显得格外鲜艳,与周围灰扑扑的环境格格不入。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只海星取出来,放在自己面前那片干净的水泥地上。想了想,她又将那几卷彩线也拿出来,整齐地摆放在海星旁边,像一个小小的、倔强的展览。
做完这一切,她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她靠在冰冷的水泥墩子上,身体因为虚弱和高烧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清晨的寒风如同小刀,刮着她裸露在外的脖颈和脸颊。她将挎包紧紧抱在怀里,试图汲取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同时也能护住里面仅剩的食物。
现在,只剩下等待…和那一声必须喊出口的宣告。
她看着面前那只小小的、粗糙的海星,在晨光下,它那些不均匀的针脚和略显怪异的形状更加明显了。羞耻感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无息地漫上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她想象着路人投来的鄙夷目光,想象着小玲那刻薄的嘲讽再次响起…
“南洋手作,独一无二!”
父亲那低沉、优雅、充满自信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再次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稀疏的人流。嘴唇因为紧张和寒冷而哆嗦着。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滚烫的砂砾,又干又痛。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她的肋骨。
喊出来!
林晚星!喊出来!
她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个破碎的气音:“呃…”
不行!太弱了!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昨晚被尼龙线勒出的伤口里!尖锐的痛感像电流刺激着她的神经!脊背猛地挺直,撞在冰冷的水泥墩上,带来一阵钝痛!她不管不顾,强迫自己直视前方,想象着父亲站在明亮的会客厅里,想象着母亲温柔含笑的眼睛!
“南——” 一个嘶哑的音节终于挤了出来,干涩得像生锈的门轴转动。
“洋——” 第二个音节紧随其后,带着破音的颤抖。
她停顿了一下,胸膛剧烈起伏,像破旧的风箱。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最后两个字吼了出来:
“手——作!”
声音嘶哑难听,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近乎悲壮的穿透力,瞬间撕破了清晨市集相对平和的空气!像一块石头猛地砸进了平静的水面!
周围几个路过的、推着三轮车的小贩和拎着菜篮的大妈,都被这突兀的嘶吼吓了一跳,纷纷停下脚步,诧异地朝这个蜷缩在水泥墩子旁的狼狈女孩望过来。目光里充满了探究、好奇,还有毫不掩饰的…看热闹的意味。
李晚星的脸颊瞬间烧得滚烫!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目光如同实质的针,扎在她身上。巨大的羞耻感让她恨不得立刻挖个地洞钻进去!她甚至不敢抬头看那些人的表情。但她没有退缩。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更浓的血腥味,强迫自己再次开口,声音因为紧张和用力而更加扭曲变形:
“独…独一无二!”
这一次,声音小了许多,带着浓重的颤抖和不确定。说完,她立刻深深地低下头,枯黄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她滚烫的脸颊和布满血丝的眼睛。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炸开。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尖都在发烫。
周围短暂的寂静后,响起几声低低的议论。
“啥玩意儿?”
“南洋啥?卖啥的?”
“啧,看着怪可怜的,喊的啥都听不清…”
“别是脑子有啥毛病吧?”
一个推着板车卖大白菜的老汉摇摇头,嘟囔了一句:“大清早的,嚎啥丧…” 然后推着车,吱呀吱呀地走远了。
一个大妈挎着菜篮子,好奇地往她面前的地上瞅了一眼,看到那个色彩鲜艳却明显粗糙的小海星,撇了撇嘴:“哦,卖小孩玩意儿啊…编得可真够…嗯…”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那嫌弃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她摇摇头,也转身离开了。
最初的围观者很快散去。没有人停留,更没有人询问。仿佛她和她那声嘶力竭的宣告,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噪音,很快就被市集的喧嚣吞没。
李晚星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墩旁,像一只被遗弃的破布娃娃。巨大的失落和更深的羞耻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越收越紧。胃里的绞痛因为紧张和失落而更加剧烈。左手指尖的灼痛也趁机肆虐。
失败了…
果然…没人会要的…
这么丑的东西…谁会买?
废品站老板给的零钱…只剩几毛了…连一卷线都买不起了…
难道…真的只能去…
王姐那张肥硕扭曲的脸和“夜来香”那暧昧昏暗的灯光,如同噩梦般在眼前闪现!
不!绝不!
一股近乎绝望的狠劲猛地从心底涌起!她不能放弃!这是她唯一的生路!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再次燃起疯狂的火焰!顾不上羞耻,顾不上疼痛,她对着下一个经过她面前、穿着工装、行色匆匆的男人,再次嘶哑地喊了出来:
“南…南洋手作!独一无二!看看吗?便宜!”
那男人被她突然的喊声惊得脚步一顿,皱着眉头瞥了她一眼,目光扫过地上那个小海星,脸上露出明显的不耐烦:“神经病!” 低声骂了一句,脚步更快地走开了。
李晚星的心沉到了谷底,但火焰没有熄灭。她像上了发条的机器,对着每一个进入她视线范围的路人,不管男女老少,不管衣着光鲜还是普通,都重复着那句嘶哑的、带着破音的宣告:
“南洋手作!独一无二!”
“看看吗?手工编的!”
“很…很便宜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嘶哑,喉咙痛得像被刀片刮过。每一次呼喊都牵扯着腹部的饥饿绞痛和左手指尖的灼痛。寒风刮在她汗湿的额头上,带走热量,留下刺骨的冰冷。她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牙齿咯咯作响。眼前因为高烧和用力而阵阵发黑,市集的景象在她眼中晃动、模糊。
回应她的,绝大多数是漠然。匆匆的脚步不曾为她停留半分目光。偶尔有好奇的一瞥,也迅速变成嫌弃或鄙夷。一个带着小孩的妇女,小孩指着海星想过来看,被母亲一把拉住:“脏!快走!” 尖锐的话语像冰锥扎进李晚星的耳朵。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灰蒙蒙的天空渐渐透出一点稀薄的阳光,却驱不散她周身的寒意。希望如同手中的沙子,一点点从指缝间漏走。疲惫和绝望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靠在冰冷的水泥墩上,意识在清醒和昏沉的边缘游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去痛片的药效似乎已经过去,伤口的剧痛和全身的酸痛再次变得清晰而残忍。
就在她几乎要被绝望彻底吞噬,连呼喊的力气都快耗尽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停在了她的摊位前。
李晚星涣散的目光聚焦了一下。
那是一个看起来大概十一二岁的小男孩,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背着一个旧书包。他长得虎头虎脑,脸蛋被寒风吹得红扑扑的。他并没有看李晚星,乌溜溜的大眼睛完全被地上那个色彩鲜艳的五彩海星吸引住了。
“哇!” 小男孩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叹,蹲了下来,凑近了仔细看,小脸上满是惊奇,“这个…是海星吗?彩色的海星!” 他伸出胖乎乎的手指,似乎想去碰,但又有点犹豫,抬头看了看李晚星。
这是第一个真正为她摊位停留的人!第一个流露出兴趣的人!
李晚星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瞬间冲散了部分疲惫和绝望!她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但干裂的嘴唇只是扯动了一下,喉咙嘶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是…是海星…手工编的…” 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小男孩的眼睛亮晶晶的,完全被这新奇的小玩意儿吸引了:“真好看!像书里的!” 他抬起头,充满期待地问:“姐姐,这个多少钱啊?”
多少钱?
李晚星被问住了。她根本没想过定价!昨晚只想着能换一个干净面包或者一小瓶药就好。多少钱合适?五毛?一块?她口袋里废品站老板给的零钱加起来也就三四角,那点钱在她看来已是巨款…
她看着小男孩充满期待的脸,又看看地上那个粗糙的海星,巨大的不确定感和一种深藏的自卑让她犹豫了。她怕要高了吓跑这唯一的希望,又怕要低了…连一卷线都买不回来。
“我…我…” 她嗫嚅着,脸又涨红了。
“小虎!磨蹭啥呢!上学要迟到了!” 一个粗嘎的女声在不远处响起。一个穿着臃肿棉衣、围着围裙、手里还拎着几根大葱的中年妇女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不耐烦。她一把抓住小男孩的胳膊,“看啥呢!赶紧走!”
“妈!你看!彩色的海星!好漂亮!” 小男孩兴奋地指着地上的海星。
妇女的目光这才落到李晚星和她面前的地摊上。那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扫过李晚星苍白憔悴的脸、破旧肮脏的衣服、缠着纱布的烂手,以及地上那个小小的、一看就很廉价的尼龙线海星。她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脸上堆满了毫不掩饰的嫌弃和警惕,仿佛李晚星是什么携带病菌的传染源。
“啥破玩意儿!脏兮兮的!一看就不值钱!快走快走!别瞎碰!” 妇女的声音又尖又利,像指甲刮过黑板。她不由分说,用力拽着小男孩的胳膊就往外拖。
“妈!我想要嘛!就一块钱!我早饭钱省下来了!” 小男孩挣扎着,回头恋恋不舍地看着那只海星,小脸上满是委屈和不甘。
“一块钱?!你钱多烧的啊!这种地摊货,五毛都嫌贵!指不定从哪个垃圾堆捡来的线编的!赶紧跟我走!再磨蹭我抽你!” 妇女的声音陡然拔高,引来旁边几个摊贩的目光。她恶狠狠地瞪了李晚星一眼,那眼神充满了警告和驱赶的意味,然后像赶苍蝇一样,强行拖着一脸不情愿、几乎要哭出来的小男孩,迅速消失在人群里。
“五毛都嫌贵…”
“垃圾堆捡来的线…”
妇女那尖利刻薄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针,狠狠扎进李晚星的耳朵,刺穿了她最后一点可怜的幻想和自尊!那小男孩被拖走时委屈的眼神,更是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反复切割!
刚刚升起的一丝微光,瞬间被彻底扑灭!比之前更深的黑暗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她所有的努力,她忍着剧痛编织,她顶着巨大的羞耻一遍遍嘶吼,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个“五毛都嫌贵”的、“垃圾堆捡来”的笑话!
巨大的委屈和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鼻尖,眼前瞬间一片模糊!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身体因为强忍而剧烈地颤抖着,像寒风中的落叶。喉咙里堵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压抑的、破碎的哽咽。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难…
阿妈…我该怎么办…
她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墩旁,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枯黄的头发垂落下来,遮挡住她崩溃的世界。挎包里的发霉馒头散发出淡淡的馊味,混合着她脸上泪水的咸涩气息,构成这绝望清晨最残酷的注脚。左手指尖的伤口在纱布下疯狂地跳痛,仿佛也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时间仿佛凝固了。市集的喧嚣在她周围模糊成一片嘈杂的背景音。她像被遗弃在孤岛上,只有冰冷、疼痛和无穷无尽的绝望相伴。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一个清脆的、带着点好奇和迟疑的声音,在她头顶上方响起: